但朝廷并不允许李贽致仕,他跑到滇西大理鸡足山躲藏起来,万历八年(1580年)他彻底告别了官场,从此开始了向绵延二千余年的封建礼教抗争的过程。
“万物皆生于两,源于矛盾着的阴阳二气,而不生于一,并非生自三纲五常的天理。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若无私,则无心欤。追求物质享受乃是秉赋之自然,各从所好,各驰所长。”这些都是李贽抨击封建礼教和理学思想的语句。
这么些年,李贽的妻子黄氏一直默默陪伴在他的身边,她的付出、她的默默承受,尤其是在河南的那三年,一个女人拖着三个孩子依靠几亩薄田度日,在灾荒来临的季节,只得依靠野草为生,中国女人的忍耐力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李贽的放弃仕途无疑是对这位女人的一种打击,但为了丈夫的那个缥缈梦想,她还是默默地接受了。
她跟随李贽回到了湖北黄安,回到黄安并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毕竟自己的女儿、女婿在那里,对于李贽的配偶黄氏来说,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更好,而且耿家家境殷实,供养李贽一家也是绰绰有余,除了耿家,还有周思敬的周家,他们都愿意充当李贽的居停。
李贽在耿定理家中居住期间,开始了系统的反孔过程,虽然王艮学说已经使儒家体系摇摇欲坠,但王艮只是给人以引导,或者给以暗示,到了李贽这里,情况便明显不同了。
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引起我们的注意,那就是李贽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家乡,因为做学问在哪里都可以做。吴与弼、陈献章都是在自己的家乡做学问,招收门徒,但李贽为什么不这样?关于此点,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有着精辟的论述。
黄仁宇认为,在我们这个农耕国度,民众最大的追求就是通过辛勤劳作获得余钱,通过几代的积累获取多余的土地,然后上升为地主阶层,将后代从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这样,再通过几代的拼搏,从而使家族中有人能够通过科举步入士大夫阶层。在这个过程中,母亲和妻子的自我牺牲,在多数情况下也为必然。所以,表面看来,考场内的笔墨,可以使一代清贫立见,但幕后的惨淡经营则历时至久。这种经过多年的奋斗而取得的荣誉,接受者只是一个或至多几个人,但其基础则为全体家庭。因此,荣誉的获得者必须对家庭负有道义上的全部责任,保持休戚与共的集体观念。散文家归有光说过,如果他要离开家乡,就必须带着百余口的族人同行,李贽在泉州抗倭的时候,当泉州城被倭寇围起来的时候,李贽就要负责为30余口的族人寻找食物。
通过黄仁宇的讲解,我们已经很清楚了,李贽不愿意回家,是因为他无法履行他所应承担的任务,他没有脸面面对族人,抑或者他一心做学问,不愿意受到族人的干扰。虽然李贽没有给他的家族尽到义务,但他无疑事实上成了这个家族最荣光的人,因为直到今天,这个家族所有的人都成了历史学家考证的对象。
李贽和耿定理相处的岁月只持续了三年,在这三年中,李贽主要是研究道学,他写下《解老》一书,来诠释自己对《道德经》的理解。万历十二年耿定理逝世,这对李贽是个打击,他似乎一下失去了交流的对象。
而李贽跟耿定理的兄长耿定向一直不和,其实受耿定理的影响,耿定向也是泰州学派的门徒,他不相信玄而又玄的天理,他也认为天理就在日常生活之中,但跟王艮和李贽不同的是,耿定理显得很低调,他内心对程朱理学提出了疑问,但在日常行事乃至官场上,他还是儒家思想的那一套。
耿定向的思维与行事跟那个时代很多官僚一样,虽然理学、心学已经没落,但这个时代还需要维持一种表面上的平静。二个人说的话不适合在三个人场合下说,三个人说的话也不适合在五个人场合下说,这就说明公之于众的言论与私下里的活跃从来都不是一回事,推而广之,孔子不一定就信仰儒学,朱熹也不一定就信仰理学,他们所需要的就是维持一种秩序的稳定,或者以最小的成本来治理这个最庞大的国家。
正因为这样,李贽说耿定向言行不一,耿定向说李贽既矫且伪。万历十二年八月,罢官多年的耿定向复职为都察院副都御史,这明显引起了李贽的不快。李贽在《答耿中丞》一文中说道:“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予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余自幼读圣教,不知圣教;尊孔子,不知孔子何以可尊。所谓矮子观场,随人说妍,和声而已。”
这番话李贽明显表现出了不以孔子作为是非评判的唯一标准,万历十三年,耿定向再次升职,李贽再也无法忍受,遂离开耿家。离开前,李贽写了《答职司寇》一文,在此文中,李贽对那些他认为的信奉儒家思想的伪道士进行了深刻批判。
“他们之行事殊无甚异于人者,种种日用,皆为自己身家计虑,无一厘为人谋者,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反不如市井小夫、力田作者,凿凿有味,真有德之言。他们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