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又近年关,公社里果然没人肯来参与小雷家大队这个落后分子的承包大会。老书记坐在露天大晒场的主席台上正儿八经地说了承包的意义,承包的好处,没说几句话,就下来把下面的雷东宝扯起来,占了他坐得暖呼呼的凳子。老书记都懒得管东宝怎么讲,光捧着杯子很感慨地想,东宝到底是个年轻气血盛的,坐过的位置跟火炉烤过一样热,做起事情来也快,原以为这事情磨磨蹭蹭总得拖到元宵之后才能大致有个眉目,没想到这小子两天就把整个大队的地量了出来,还让会计和红伟两个把土地方位图也细细描出来,甲级地,乙级地,丙级地,标得一目了然。这不,雷东宝正挂那图呢。
但等图纸展开,老书记傻眼了。原本用黑线画的一块一块土地,怎么被用红线画成一小片一小片了呢?他忽然悟到什么,整个人愣在座位上,这臭小子,别阳奉阴违当那么多人面犯大错啊。下面那么多人,好几人盯着臭小子的位置不服气,这要是被人告到公社里去,明天公社就会派人来摘了臭小子的乌纱帽。老书记顿时坐立不安。但是,上面雷东宝早已指手画脚地开讲了。
“社员们,我不会讲大道理,我就直接讲怎么承包。你们看图,我们大队共有甲级地这些,乙级地这些,丙级地都是零碎边角料,是这几块,承包到每个人头上,甲级地六分,乙级地三分,丙级地六分。四眼会计和红伟这几天已经把地都按大小画好,等下你们每个人上来抓阄,甲箱抽一个,乙箱抽一个,丙箱抽一个,抓到甲一地,这地就是你的了,抽到甲二地,以后你种甲二地,乙级丙级地也一样,抓完阄凭纸条到窗边问红伟、四宝拿地,自己赶紧去划好地界。但是且慢,你一个人能做啥啊,你一个人犁地后面谁给你扶着犁啊?你那么能干还种什么地,趁早做神仙去。所以抓阄后我们还得自愿组成小组,你可以找你爹妈儿女,也可以找你兄弟姐妹朋友妯娌,随便,一定要组成小组才能跟老五、四眼签承包合同,小组的人得一起摁手印,明白了吗?这就叫分组联产计酬,隔壁村都那么在承包。”
老书记心惊肉跳地听着,但听到最后,一颗心“咚”地放了下来,鼻孔里呼出一声长气。这臭小子,到底还是不肯分大组,硬是搞了个偷梁换柱,名堂说得好听,可那些社员自愿组合还不得按家庭亲戚组合?说到底依然是承包到户。可被东宝那么一说,似乎还挺合情合理,说到公社去也不怕。老书记看到雷东宝横着一张脸看过来,他当没看见,撇开脸去,心说回头算账。
这时下面有人跳出来问:“万一我抓到甲一地,我老婆抓到甲一百零一地,以后我东头浇一桶水,还得跑一里地到西头再浇我老婆的地,麻烦不麻烦?还是划片吧。”
雷东宝眼睛一横,眉头都不动地道:“行啊,你们一家老小十一口人,甲三十到甲四十这一块都是最好的地,你不想挑着水桶跑来跑去,这一大片全给你们,旁边大多数是丙地,你干不干?如果旁边都是甲地,你们一家全拿好的,人家干不干?现在抓阄是最公平的办法,完了你们嘴巴长鼻子底下,自己找人换来换去换到一起。就跟你买电影票,你是一排二座,你老婆是十排二座,你进场后找人师傅长师傅短换了位置不就成了?多大屁事,搞得跟关公一样红脸。大家还有什么问题,讨论讨论,没意见就举手表决通过。”
众人顿时嗡嗡嗡讨论成一团,说起来什么方案都有,但基本上没脱离甲级地分一些乙级地分一些丙级地也分一些的公平合理方案。老书记想了好几个分法,比如说先结合成组,然后再抓阄什么的,但都不行,纸条不可能照顾到一组几个人。想来想去还是东宝的那办法合用,虽然挺傻,但最公平合理。老书记完全可以站起来跟大家讲理由摆道理,但他不说,他要给社员更多讨论争吵的机会,这种承包大事,一包就是关系到五年口粮的大事,一定得包得人心服口服。
老书记耐心地低头喝水抽烟,仔细地聆听周围大伙儿的激烈讨论,掌握着周围人的思路走向。令他放心的是,雷东宝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地坐在主席台上虎视眈眈,一点没有不耐烦与社员吵成一团的意思,好,这才是大将风度。结论,得由大伙儿自己吵出来,大伙儿才能心服口服。
老书记等听到前后左右的意见大致统一到雷东宝说的意思上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高高举起他的烟杆。他坐在前面第二排,谁都看得见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