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东宝本意是好汉不提当年勇,可两个听众着实称职,他又几杯酒下肚,谈兴大炽。说到最后,道:“别看我现在活络,上海也能来,但定期还得去局子里报到,登个记,说明我没逃走,听话着。”
外公点头,但等了会儿,见雷东宝没了下文,奇道:“没了?”
雷东宝也奇道:“你还想听啥?”
“你不说你那家集体企业的事?你光说怎么造的,怎么扩的,又不告诉我规模,我怎么知道你现在要怎么做。”
“那倒是,大有大做,小有小做。你最好自己去看看,我说半天,要是说大了我不好意思,说小我又不甘心。再说我这么好一个企业,几句话说得清楚吗,你绕着那么多车间走一遍起码就得一个小时,还不能干别的,靠我一张嘴巴怎么说得完。”
外公没觉得雷东宝这是在勾引他去,这话要是从宋运辉嘴里说出来,他得转个弯来理解,咂咂话背后有什么阴谋。他向雷东宝举举杯子,示意将杯中酒都喝了,就站起来,围着雷东宝看了一圈,又伸手拍拍雷东宝宽厚的背,一直嘿嘿地笑。梁思申看得莫名巧妙,心说外公此时嘴角应该挂上一串口水更合适。雷东宝也奇怪,道:“老王先生,你外孙女婿是小辉,你看我干啥。”
外公终于转到雷东宝面前,道:“我喜欢你啦,你这人一看就是好汉子,你说的整合杂毛小厂设想,我看也只有你这种人能做,换宋江一样的小宋就不行。思申,问问今天还有没有去雷先生家的航班,你这就给我买票去。”
“谁是宋江?”梁思申看《水浒》最讨厌宋江。
“好好好,你才是宋江。快打电话。”外公说的时候,两只眼睛却是一直眉开眼笑地看着雷东宝,嘴里喃喃道,“有意思,一定很有意思。”
看着外公老狐狸一样的眼光,饶是雷东宝胆大如牛,这会儿也不安起来,拿眼睛瞪回去:“你想吃了我?”
外公笑道:“我一辈子都想做几件大刀阔斧的事情,可惜一辈子狡猾成性,事到临头又圆滑,现在年纪大了更做不起来。你好,你很好,你一定做得到。呵呵,李逵打架不好看,只有鲁智深打架才好看,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鲁智深醉打山门,就是鲁智深拔树也好看,好看!”
梁思申打电话问民航航班,一只耳朵听外公这么说,真是大惊失色,纳闷老头子今天何以如此激动。但她真没想到,外公这么狡猾的人竟然会与直爽的雷东宝合拍。这世界真是奇怪。正好有一班飞机晚上飞雷东宝家,梁思申拿起护照身份证就出去给两人买票,这下不担心老头子欺负雷东宝了。
连宋运辉接到梁思申送走外公后的电话,也是吃惊,但是想到过去同样也是圆滑周全之至的老徐对雷东宝的青睐,倒是为此意外找到解释。他起先还以为雷东宝见了外公后,还得他与外公割地赔款做一番交易,外公才肯折节下交。而今事情之顺利发展,让宋运辉看到雷东宝前路的顺畅。
因为外公带着须臾不肯离的小王,雷东宝这一路就轻松不少,上了飞机,外公就开始睡觉。雷东宝还是第一次坐商务舱,幸好这钱是外公掏的,要不然他肯定换坐后面位置狭小的那种。外公年纪大了难以入眠,眼睛时不时微微睁开一条缝看一眼雷东宝做什么,会不会跟很多难得坐上飞机的国人一样,兴奋地等待空姐配发食料。外公没想到雷东宝东张西望一阵后就酣然睡下,很快就传递给周围人他睡得很香这个信息,外公好生羡慕。
外公更没想到的是来接他的是一辆出租车,幸好这出租车是桑塔纳,不是没尾巴的夏利。外公当下就不客气问雷东宝:“你不是说几个车间转一圈就要一个小时吗?为什么连一辆车都买不起?”
换作别人,对这种赤裸裸的责问肯定心生反感,雷东宝却不当回事:“就算买辆桑塔纳,所有手续办下来也得三十来万,这三十万我能添多少设备啊。我现在钱紧,车子暂时不考虑。这辆车我包了,一天给二百五十,随叫随到。”
外公道:“我呸,最烦有些人只盯住小钱,还桑塔纳,没出息。中国人办事最讲什么?最讲面子。你里子可以不要,面子一定要光鲜,走出去谁都敬你三分,没里子也变有里子了。别跟我说钱紧,只要是发展良好的企业,全都钱紧。钱紧就去借啊,靠你这泥腿子才拔出来的样子,谁借给你?你做这么多年企业,难道会不明白,银行专门喜欢借钱给手头钱用不完的企业,你就是装也要装出钱多得玩水漂的样子来。妈妈的,直爽过头,就是傻。”
外公一路牢骚,说这地方一到晚上怎么一路连灯光都见不到,又埋怨机场出来的道路都如此颠簸,城市没一点形象,再埋怨经过市区时竟只能看到屈指可数的几幢高楼。雷东宝心胸宽,听着不理,反而前面的出租车司机受不了自己的城市受贬低,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硬要与外公辩,外公正愁找不到对手,这下开心死了,一路杀得司机落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