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这话说出,在场的其他三个都没了声音,尤其是从小在官堆里长大的梁思申,更是如醍醐灌顶。她不由得将眼睛瞥向正轰隆轰隆向着官僚方向奔跑的宋运辉,想到他这一整天的言行,不由得暗自叹息。她都快弄不清,外公这话究竟是对她说的,还是对雷东宝说的,她真是感触太深。
宋运辉也是不由得想到自己,想到自己本来只是一个技术员,慢慢地,慢慢地,可不也成个“官”了。他看向梁思申,见梁思申也瞪着眼睛看他,院子迷醉的灯光下,他看到的是梁思申两只依然纯粹的眼睛。他想到,刚入大学做学生证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是这样,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即使透过镜片,都能看到四射的光彩,不过他现在“官”了。
雷东宝知道外公这人说话一向高深得很,今天这是对他说,才说得那么直白,他也想了,外公这话对,比如陈平原,现在无官一身轻,人都大变样了,与过去说话做人完全不同。那么老徐?那就让老徐“官”去吧。他这下更没什么可憋气的了,说声“姜是老的辣”,这还是照搬刚才梁思申的话。但雷东宝还是不免想到,说来说去,他就是因为身份与人差距太大才受到此般待遇。他不得不反思出狱后被宋运辉强摁着施行的低调,他继续低调下去,人们会不会认定他一直没法翻身,从此看死了他?
宋运辉冲梁思申走过去,勉强微笑道:“外公真是人老成精。”“是啊,是啊。”梁思申一时难以回答,因为她想到小时候看人上她家的门,她爷爷她伯父还有她爸爸对待人家的态度,心中有些哭笑不得。其实她是最熟悉的,可是换作宋运辉求人的时候,她怎么就看不惯了呢。而她工作中,也有时不知不觉在利用女性的优势吧,有时候自知理亏,她不知不觉就小了声音,细了音调,让上司不忍指责。谁不是有求于人,又被人求呢?谁知道爸爸见上司时候又是什么模样,只是没让她见到而已。等听到宋运辉问她“想什么”,她没答,但反身一个拥抱亲吻,道:“你的事情有眉目了吗?这一天可真辛苦。”
宋运辉没想到是这待遇,惊异了一下,碍于有旁人在,他没梁思申开放。“老徐来上海,事情基本上定了一大半……”宋运辉边说边推梁思申进门,等进门,将其他两人隔在门外,才道:“很多政策执行起来弹性很大,同一件事,你可以被高标准严要求,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很多都是看执事者的态度。遇到这种比较高级的审批,我这个主事的不出面,意味的是我们的轻慢,后果可想而知。可是我出面……我其实是个技术型官僚……”雷东宝在外面看到,心说这个妖精对宋运辉倒是腻得很,奇怪的是宋运辉现在小动作也多,跟以前很不一样。
梁思申道:“我懂。我在想我自己,这个项目结束后,我估计得侧重开拓,唉,以后跟官们打交道的机会可得多了,怎么办呢。哎,灰狼,不过你今天会不会表现得操之过急了点,显得太热衷。”
宋运辉还是背后冒出冷汗,佯笑道:“有吗?不过我是真的心急。老徐这儿是一关,后面还有无数关卡等着我。还有,思申,我来上海,一直蹭着外公的,而且一直以来是他在支持我,我得给他一个报答。”
梁思申有数,宋运辉自己工资不高,但是来上海用车用电话用什么,外公都是大方得很,主动奉上,锦云里有时都跟是东海厂驻上海办似的。可是宋运辉又怎可能白吃白用。再有,结婚以来两人的开销也都是她出大头,基本上宋运辉只要顾着他父母女儿的生活便可,像宋运辉那样的人,又怎可能心安理得。他横里没法出,总得想办法在竖里找补。可见,她无形中给宋运辉的压力也非常大。
外公锻炼完了和雷东宝进来,一见小两口又凑一起私语,就故意问了一句:“小辉,怎么样了?”
“可以了。明天我带他们去崇明一个农场走走,中饭外面吃,下午直接去机场。”
“唔,你跟我来,我拿几样东西给你,敲敲钉脚。思申也来,帮我找几张申报,今天听老徐说起过去的事,我想到有两张说到他们家的,刚看到过,找出来装个好匣子送他们。这种礼送出去比你们寻常请客送礼要有用点。”
雷东宝帮不上忙,但也跟去书房,一眼看到满满一屋子的书架,都惊呆了。他再看梁思申,心说书读多了不都是成书呆子的吗,怎么会出这么个妖精?雷东宝一点都想不到,书中还会出一个名叫“颜如玉”的妖精。
但是梁思申理解归理解,想到宋运辉白天神情的时候,心里还是怪怪的不舒服。
宋运辉第二天送走老徐,赶着回来与梁思申匆匆见一面,便不得不分离,回去处理工作。对于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太太,他即便是满满的操心,可也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