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申一愣,才想到刚才眼睛正对上丈夫鬓角的白发,就忍不住疼惜地伸手摸了两把。她晓得宋运辉在这个小地方认识的人多,不想破坏形象,但她还是悻悻地脱口而出:“虚伪。”说出这个词就想到,这个词她最近想得最多,宋运辉当然也在她这个词的打击范围之内。
宋运辉不疑有他,笑道:“别走开啊,这就生气了?”
梁思申背着手走路:“没劲。”
宋运辉还想说什么,可正好旁边一个局长过来打招呼,两人握手热情谈了好一会儿。梁思申旁边一脸贤淑地看着,依然觉得好虚伪,但她也无奈地知道,那是宋运辉那个阶层人的普遍生态,而非宋运辉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爸爸当年也是这样,哪像现在可以随随便便穿汗衫大裤衩戴一顶大草帽走过两个街区只为买一份报纸。就像她上班的时候,连裙子都不穿,一身装扮尽量掩盖性别,其实呢,外公骂得句句中的。
有些事情不知道便罢,一旦戳穿了,旁观都是煎熬。看别人的,比如那个局长的做作,还可以当猴戏看,但看自己丈夫的,那滋味并不太好。梁思申提醒自己不要走向另一个极端,可提醒归提醒,心里总是有些不好受。
这么忙忙碌碌度过两天周末,梁思申才有时间与外公单独相处。外公也等她久矣,周一早上一见她领着可可单独出现,立即两只眼睛活络起来,似是找到吵架对象。但事情也有美中不足,外公看到他带了那么多天的可可这个时候千呼万唤不来他身边,尽是钻在妈妈怀里做扭股糖。他只好委屈自己坐到梁思申身边去,以便就近接触可可。
梁思申将她在日本接触的两家企业与外公谈了一下,另一家是通过市一机日方引见,彼此才做了一个粗浅的会面。两人的目标都很明确,低价接手,分拆重组后快速出手。祖孙两个谈得难得如此合拍,外公更是谈得兴奋的时候,站到正对着市一机的窗口,眺望着市一机妙语连珠。外公给梁思申举个例子,一农妇卖葱,十斤的葱,按平常价是一元一斤,销路不过不失。农妇挑出好葱四斤卖一元五一斤,剩下的卖八毛,却正好迎合需求,卖得快了,而且反而多赚八毛,这就是市场。
梁思申当然知道市场是怎样的,但外公既然爱炫,她就听着呗,反正现在也没急事在身后赶着。外公说得急了,让口水呛住,大大咳嗽了几声,可可立刻操起他的奶瓶无私地递给外公,外公更笑更呛,梁思申忙上前端水捶背,外公咳嗽平息下来,却是有些黯然,老了,老了,小小呛水都要兴师动众,说明他再也不能主抓大事了。他思虑之下,主动提出,有些事务性工作交给梁凡去做,梁凡公司坐落上海,手底下有素质不错的员工一大堆,正好借用,他愿意割一部分好处给梁凡。
外公的提议正中梁思申下怀。她立刻与梁大联系,梁大正巴不得,非常乐意地就将国内部分的工作承接下来,而且立刻通知员工,将原属李力的办公室重新布置,交给梁思申使用。
外公等梁思申与梁凡达成口头协议,便笑嘻嘻捅上一刀,说梁思申而今堕落,甘愿同流合污。梁思申嘿嘿地笑,没法否认。以前她或许会说一句她借用梁凡公司是起稀释作用,但今天她不会再说这种话,做人,还是实际点儿吧。她在以前的驻上海办工作,又何尝没有利用身份的优势?看开些,辞职之后,她的心很闲适,很踏实。
但是外公并不打算放过外孙女,即使中饭餐桌上有外孙女婿托关系叫主厨做的金牌猪手,他都不会丧失立场,不打击外孙女,尤其见梁思申虎口夺食,帮同样爱好猪手的可可趁热抢食,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故作得意扬扬地道:“你跟小辉结婚那么多年,有没有看出小辉其实是迷失青年?呵呵,他让我三言两语套出是个理想迷失的。想知道?不说,急死你。”
梁思申还真急,外公透露出的三言两语充满玄机,让她非常想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不过回头一想,不急,她可以问丈夫。于是她反手一枪:“可可,外公阿太做了坏事还不说,还想急死妈妈,怎么办?”
“唱小兔子乖乖,十遍。”这是可可经常接受的惩罚。
外公笑得嘴唇乱抖,咬不住猪手,好久才正色道:“还是告诉你吧,省得让我唱小兔子。”他把没见到雷东宝那晚与宋运辉的对话转达一遍,有些记忆偏差,但大致意思都在。“你呢,这回算是悟了,虽然来得晚了点,可我想你应该有很多新的想法,影响你的世界观,对不对?”
梁思申不得不点头:“对,不过我正在适应这改变,做人通达点儿才好。”
外公道:“你通达?我看是小辉惨了,你敢不敢承认你看他不顺眼?”
梁思申看看可可,一时无语,果然她在外公面前等于透明:“可是我依然爱他,只是……偶像不起来了。”
“成长过程嘛,总是伴随着一个个偶像的倒下,所以我宁可不要当谁的偶像,只当谁的对头。小辉是个踏实人,不过他受生活所迫,就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挣生活都来不及,偏偏生活也不放过我们这种聪明人,不让我们安闲,所有的回顾啊总结啊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