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岩和黎叔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房间里鸦雀无声。明镜沉默了半晌,她双手交叉着抱住自己的胳膊,脸朝竹帘外,看了看楼下的客人,缓缓转过头来,说了一句:“我要知道你们所知道的,我小弟在外的全部经历。”
黎叔说:“我们是通过一条极其秘密的渠道,得知令弟的部分经历,也许不全面,也可能不完整,还有可能不是真正的事实。我们只能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讲述他的故事。”
正如黎叔自己所言,他口述的明台是从香港开始的。他从明台与自己在香港交手,谈到爆破“樱花号”专列,以及明台的赫赫战功。再谈到明台在上海银行救了董岩,组织上对明台的“策反”经过,讲到程锦云与明台之间的爱情,仿佛行云流水,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明镜听到明台与锦云的这段爱情经历,却明显表现出不自然的表情。不过,她更关心的是明台现在的处境。她不停地在内心解析着黎叔说的每一句话的含意,她清楚地意识到了,明台一定有重大危机事件发生。
听完了明台的故事,明镜一开口,就是很冷静的一句话:“需要我做什么?”
“上级通知我们,为了配合第二战区对日寇的背水一战,国共双方的情报部门共同拟定了一项‘死间’任务,任务代号为:敲响丧钟。令弟在这个计划里,走的是一步‘死棋’。我们上海地下党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将这步死棋走活。我们要竭尽全力救出您的小弟。”黎叔说。
“明台现在哪里?”
“76号,汪曼春的手上。”董岩说。
明镜的气血一下冰凉,脸色煞白。
“我们知道您与汪曼春的过节,我们也知道明楼先生的身份特殊。所以,我们希望您能给明楼先生施压,请求他的帮助。”黎叔说。
这个不讲,明镜这股气也要撒在明楼身上。可是,明镜太了解明楼,如果是明楼布的局,自己就算打死他,也无济于事。
现在是要解决问题,而不是搅局。
明镜必须迫使自己置身事外来看待这个问题。可是,她能想到,就是做不到。她牙根紧咬,满面冰霜。
如果此刻明楼或者明台就在她的面前,她一脚踹死他们的心都有!
自己呕心沥血,为国为家,换来他们的欺骗和伪装,他们对自己没有一句真话。同样,为什么连组织也不信任自己,偏偏要到了致命时刻,才告诉自己真相。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明镜问。
“因为您的身边藏有日本特务。”黎叔回答得毫不犹豫,“我们不能贸然告诉您真相。您的性格刚烈,眼睛里不揉沙子。喜怒哀乐几乎都在脸上。这也是组织上迟迟不能起用您的真正原因。您以资本家的面貌为党工作,是最安全可靠的。因为您没有扮演任何角色,您就是您,本色出演。”
他说出这段话,的确一语中的,击中明镜的要害。
“我们从银行保险柜被暴露这件事来分析,您身边一定有汪曼春派出的眼线,不然,他们不会清楚到知道保险柜的号码及使用时间。我们一方面中断了跟您的联络,另一方面却加紧了‘策反’明台的工作。”
明镜微微感叹了一声。
“明台是您最疼爱的弟弟,这个,我们都略有所闻。当日,我们就是担心,您一旦知道他在从事秘密工作,您会……”
“担心我会不接受,是吗?”明镜苦笑了一声,“我的的确确非常非常疼爱这个孩子,他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他长大成人。我之所以这样疼他、爱他,一方面出于姐弟本身的感情,另一方面,我曾经答应过他的母亲,我会好好地把这个孩子教育成人。其实,他并不是我们明家的孩子,他是我恩人的孩子,一个不知道姓名的母亲遗留下来的孩子。”
黎叔的眼睛里一片混沌,一片迷茫。
董岩身子前倾,很认真地听着明镜的讲述。
“二十年前,我刚刚接手家族生意,为了抢占金融市场,我们明家和汪家成了生意场上的死敌。汪芙蕖当时是金融业的龙头,他为了一己私利,与日本商人合作,设下陷阱,害死了我的父亲。我当家后,他又派人来对我威逼利诱,我宁死也要保住明家的一份产业,不与日本人同流合污,坚决不合作。他派出杀手,想置我于死地!”
明镜脸色凝重,二十年前一个春日的早晨就在她的舌尖眼底传送到听众的眼前。
春阳炫目,树影摇曳。一条宽阔的梧桐大道上,十七岁的明镜带着十岁的明楼从一辆黄包车上下来,明镜带着弟弟准备穿过大街去对面的琴行学琴。
一个美丽的少妇推着一辆婴儿车迎面走来。车里坐着两岁的明台,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衬衣,套着红色的小背心,黑色的裤子,一双虎头的小布鞋。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摇铃,丁零当啷地作响。
宁静的街面上,处处洋溢着春荣叶茂的家庭气息,温暖的春风飘飘然抵达行人的内心,甜蜜且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