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的声音不大,可听在周岳颖的耳中却宛如惊雷一般。成亲已有些日子了,况且原本她就在观察陈文和这支浙江明军,还有她的兄长周敬亭这么个近水楼台,对于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是清楚。只是没想到,陈文竟然真的抱着找儒家士人阶级麻烦的念头,而且还愿意毫不讳言的对她付诸于口。
三步并作两步,周岳颖便走到了书房的门口,打开房门,见只有她的陪嫁丫鬟正坐在回廊里等候着吩咐,便向其使了个眼色。而后便关上了房门,返回到陈文身前,搬了旁边的那个圆凳坐在了陈文的身旁,一双如水的眸子中感动和情意早已浓得化不开了。
“夫君信任,妾身铭感五内。以妾身愚见,皇明祖制是皇明祖制,可那些遗民若是没有夫君,现在只怕还生活在马进宝的**之下,鞑子朝廷也不会优待他们。便是去了马进宝,一样会有张进宝、李进宝,哪有如今这般既可以保全衣冠,又可以享受到优免的政策。可是这些人享受着夫君带给他们的好处,不出来相助也就罢了,还要占咱们陈家的便宜,着实可恶。”
陈文记得,据他所知,周敬亭原本也是个打算当遗民的生员。后来因为险些死于马进宝、张国勋撤离金华时的放火烧城,才托了孙钰的关系投效到他的旗下,被当作马骨放在了身边。
只不过,此刻他面前的这个正握着秀气的小拳头,一脸气愤的小妇人却显然把这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出仕与否,尤其是有没有给她男人相助一二在她眼里已经成了士绅善恶的评价标准之一,尤其是那话里话外“吃着陈家的,不给陈家干活还可以说是人各有志,可还要捣乱就都不是好东西,必须得严加惩处”的言下之意,听得陈文差点儿笑出口。
或许在这个时代,家与国之间的差别,地位越是高就越是含糊。摇了摇头,陈文笑着说道:“这话说的,好像这六个府都是我的封地似的。”
“妾身失言了。”
口中说失言,但面上却还是不以为意,似乎在她看来,若是能将满清从中国驱除,便是把浙江都封建给她的夫君也是应该,现在把心思用在经营自家的封地上也不过是提前了一些罢了。
只不过,转瞬之后,只见周岳颖眉头深锁,继而向陈文说道:“夫君,这些忘恩负义之徒,固然是人品低劣,但是在地方上却都有着不小的能量的,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和他们撕破脸为好。”
“确是如此。”
深吸了一口气,哪怕鼻息之中已满是女子所散发出的幽香,可陈文的脑海中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绮念。
随着军功授田制度的展开和扩大化,浙江明军所代表的本地军方势力必然会与儒家士大夫阶级产生矛盾,因为他们同样是农业社会最重要的生产资料的大量持有者。没了满清的横征暴敛,这两个土地持有最大的势力和阶级,必然会在田土和佃户的归属上出现对立。
现如今,陈文手中不过六个府的地盘,浙江的上八府都还没有占全,可是民间,尤其是金华府这个分地最为广泛和巨大的府的民间就已经有了士大夫的不满之声。
从陈文看来,军功授田可以提升士气,增强将士们战斗的勇气和欲望,提高军队忍受伤亡的能力,同时也可以降低士绅的掣肘。但是对于那些士绅来说,授田,而且是免税田不仅将只能他们拥有的福利同时授予了军户这等贱民,是对他们的羞辱。更重要的是这样会减少他们利用合法与非法手段获取田土的途径和数量,水源、田土,尤其是对佃户的争夺更是侵犯到了他们的利益。
万历朝,万历皇帝在提升了他们的优免政策的同时,于工商税收上加大了收缴的力度。于是以东林党为代表的东南士绅绝口不提优免,一个劲儿的用万历苛政,以及各种各样的污言秽语来辱骂准备这位刚刚给予了他们好处的皇帝。甚至在天启、崇祯两朝通过攫取朝政主导权来设法免除工商税收,将财政压力分摊到普通农民的身上,导致局势出现更大幅度的恶化,为的也不过是每年少向朝廷缴纳一些税赋罢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这是陈文在当年曾经在书本、在媒体、在网络、在影视文学作品等方方面面不止一次看过、听过的出自明朝末年那位叫做顾炎武的大儒用灵魂所发出的呐喊。
真的来到了这个时代,这样的人,看到过很多。王翊、冯京第,以及素未蒙面的那些不屈而死的英雄们,每每想起他们,陈文都会感觉到即便他们已经不在了,但是灵魂却依旧在他的身边,为他的每一次胜利而喝彩,哪怕是对他这个人心存偏见,但是对浙江明军所取得的一次次大捷想必也会感到慰藉。
逝者已矣,或许那些也都只是陈文的臆想,但是每一次看到诸黄宗羲、钱谦益、吕留良、孙钰这样的士人在为浙江王师奔波、操劳的身影,陈文也坚信着,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为挽救华夏命运而战斗!
可是这样的士人在这个时代却终究是少数,甚至是极少数,更多的士绅不是选择出仕满清,就是待在家中做遗民,往往是到了满清真正侵害到他们的利益时才会奋起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