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滚滚长江水,自西向东逝。前人不知其未来会流淌多少春秋,后人亦不知其已流过多少岁月,只有江畔的青山、山畔的夕阳见证着江水的奔腾,岁月的流逝。
英雄成败、功过是非,随着岁月的流逝,年代的沉淀,早已成白发渔翁与老友酒酣之后的谈资,像桌上下酒的菜肴一样助着酒兴,任其谈笑评说。
渔翁的淡泊,黯淡不了历史;岁月的沉淀,埋没不了英雄。
长江便是这一切的见证。
西起奉节白帝城,东至夷陵县,其间七百余里,群山连绵,重岩叠嶂,遮天蔽日。长江三峡之水流淌其间,时而湍急,好似千军万马于此进军,声势浩大,仿佛顷刻间便可横扫一切敢于来犯之敌;时而平缓,如同处子梳妆,平静的江水此刻便成女子闺房中的铜镜,映照着两岸群山的倒影,醉心于自身的的秀丽与奇险。长江三峡便如一部波澜壮阔的英雄史诗,镌刻在这千里崇山之中。
此刻,章武二年六月二十四日的夜晚,三峡的奇秀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能看到的只有漫天的大火,烧遍了整个西陵峡。天上的残月也被火光映照成了血红色,看上去有一丝可怖,长江如同一条望不到尾的火龙盘踞于三峡之间,向世人宣示着他的威严。在黯淡的月光与漫天的火光共同照耀下,两岸如同白昼。
岸边,一队人马正在火光之中踏着碎石滩向西疾奔。为首一人披头散发,袍铠尽脱,只着一件单衣,其上斑驳地洒着片片血污。胯下的坐骑正奋力向前,蹒跚的步伐算不上快,但显然,它已透支了自己全部的体力。马与他的主人一样,也已被血污沾染的遍体暗红,只有近距离仔细观察时方能勉强辨认出它原本的毛色是白色。白马之后,一二十骑紧紧跟随着,更远处还零星散落着三五十步卒,正迈着沉重的双腿拼命地追赶。
此时已至五更,这样的奔逃持续了整整一夜,这支小队早已精疲力尽,人困马乏,脚下的步伐已变得极其僵硬而狼狈,很显然,是求生的本能在驱使着他们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腿机械地向前迈出每一步,不,可能称之为趟更加适合。
身体上的疲惫在不停歇的奔逃中已渐渐被遗忘,肌肉记忆控制着每个人的双腿,抬腿,落下,再抬起,再落下,如此循环往复,已成一种惯性。尽管如此,精神上的疲惫却如跗骨之蛆一般难以甩掉,蚕食着每个人的神经防线。
自去年夏七月起兵伐吴起,直至几天前,甚至就是在昨天的此刻,也没有哪个汉军将士能预料到这样一场溃败。他们多少次的在夜晚的营帐中做过这样一个甜美的梦,在皇帝陛下的英明领导下,他们最终击溃吴军,攻进了吴国的都城建邺,畅饮着东吴佳酿,欣赏着秦淮乐舞,怀抱着江南美人,洗净一路上的辛劳,尽情享受着胜利的果实。可就在一夜之间,无情的大火燃烧掉了无数将士的生命,也燃烧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自天堂堕入地狱。这巨大的落差,这强烈的挫败感每个逃亡将士的心变得格外沉重,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击下,将士们的每一步都迈得愈加艰难。
“休要逃了刘备!”“休要逃了刘备!”身后依稀传来的喊杀声渐转清晰,追兵又近了!
若不是疲惫让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听使唤,可能此刻,每一个奔逃着的蜀兵都想抬起头,向天上的那一弯残月投去今生最后一缕目光,也许也是最悲愤的一缕,感叹命运对自己的捉弄,也最后一次思念远在蜀地的亲人。不知此刻,自己的娘子是否已在灶台为一家人的早饭而忙碌,自己那咿呀学语的孩儿能不能清晰地喊出一声爸爸,自己老娘那本就不太健朗的病体会不会因为思念过度而愈发沉重。
这一切的疑问都要等到甩开追兵,保住性命之后才有机会得到答案。
“唉……吾何曾受过今日之辱!”一声短暂急促的叹息吐出后,刘备扬起马鞭,顾不得胯下坐骑的疲累,对着后臀重重加上一鞭,催马向前疾奔。
屋漏便逢连阴雨。正奔走间,前方江岸边突然喊杀声大震,一队吴军从芦苇丛中冲杀出来,为首吴将正是名将朱然!这朱然素以胆勇著称,深为吴主所器重,曾南征山越,又随吕蒙擒杀关羽,可算得上是如今东吴最炙手可热的大将之一。也正因为这样,东吴大都督陆逊才将此关键之处的埋伏截杀任务交给了朱然。
突如其来的伏兵,仿佛从天而降,又像是从地狱深渊里爬出,奏响了催命的靡靡之音。刘备的胯下坐骑率先受到惊吓,伴随着喉咙深处发出的一声凄厉长嘶,它将前蹄高高扬起,仿佛要把压在背上的负担重重蹶翻在地,独自逃命而去。待得前蹄落地之后,它便不停的在原地焦躁地绕着圈,不肯再向前一步。来不及感叹自身的命运多舛,刘备下意识地抓紧缰绳,奋力控制着激动的马儿,不经意间,汗水已湿透了残破的单衣。
后有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