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苍迈入那扇门,香风袭袭,幽静深深,庭院中清扫的保姆正好朝台阶上泼水,随手关合住,吱扭一声,光束黯淡隐去,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厢房,驱散潮湿的壁炉被毯子盖住,窗子开了一半,海棠凋零的残花顺着缝隙涌入,地上铺了薄薄一层,万宝珠躲在帘子后,两只小脚染了灰尘,小心翼翼往垫子上蹭,那面帘子若掀起,能看到她睡觉的床,晾着内衣的架子也在那一处,乔苍顿时止步不前。√
她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进来,疑惑探出头,“你杵在那里干什么。”
乔苍未回应,抬手握住房梁垂下的琉璃吊坠,不露声色转移她邀请自己入闺房的话题,“听你父亲说,要给你定亲。嫁不嫁先谈妥,省得耽搁几年,错过了好的。”
万宝珠一愣,自己先从帘子后跳出来,小脸一阵白一阵红,既期待又抗拒,“是…哪家的?”
乔苍缄默不语,表情无喜无悲,瞧不出什么,她急了,快步冲到跟前,手扯了扯他衣摆,“他跟你说了?”
他笑纹绷不住,轻佻反问,“你想要哪家。”
万宝珠原本惊惶战兢,忽而听到他说这一句,又察觉他眉眼浓浓的戏谑和打趣,立刻回味过来,背过身,朝后抬起一条腿,脚掌踹在他膝盖上,这一下不轻,也不重,仿佛挠痒痒似的,“爱是谁就是谁,我也不往心里去。少跑来笑话我。请你参观我屋子就是个错误,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乔苍闷笑,她冲上楼梯,又转身看,确定他没走,还在原地站着,才放心消失了两分钟,再下来时手上托着一个硕大的风筝,几乎把她整个身体都挡住,那刺目的鸳鸯花纹,令乔苍有些烦躁,他扯了扯衣领,下意识摸烟盒。
“哎!”她叫他,“那晚我问你,我们还能再见吗,你说了什么。”
乔苍淡淡蹙眉,万宝珠不满抱怨,“这么快就忘了,你是属耗子的吗?”
她娇嫩白皙的手指把玩风筝,声音软绵,低了几度,“你说不知道。”
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又忍不住鼓起嘴巴笑,“现在猜。”
见都见了,还何必猜,如此幼稚的把戏,她玩得倒是欢快。
这小女儿的模样,娇憨可爱,乔苍却不喜欢,他在漳州遇到的这许许多多的女人,都距离他心底那根弦好远好远,似乎怎么都碰不到。
他的风月事,山不知,水不知,月不知,世间人都不知。
他勾勒不出那样令他颠倒,令他情动,令他放不下的轮廓。
他想可能遇到吗。
哪有这样的女人,比权势还诱惑。
万宝珠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骤然回神,一把握住她,她指尖冰凉,又滑腻,纤细娇软,恍若稍微用力,就断了,碎了。
她惊住,瞳孔倏而睁大,无措凝望着,自己的三根手指在他掌心被吞没,他的手很粗糙,有常年做苦力生出的茧子,恰好抵住她的指腹,她轻轻一动,有些磨得慌,她脸颊飞红,像镶嵌的云霞,许久才结结巴巴说,“你喝不喝水。”
乔苍没有松开,他目光灼灼,深邃摄魄,得她退无可退。
“不渴。”
她舔了舔干裂的紧涩的唇,“那…你要不要去放风筝。”
他眼尾上扬,笑意清浅,“你想吗。”
她点头,又摇头,“我都听你的。从前是我自己放,你要是肯陪着,我就想。”
她说完自己觉得好笑,红着脸咯咯笑个不停,乔苍被她拉着跨过门槛儿,出了庭院,在经过一处小小的池潭时,他不经意瞥了一眼,涟漪四起的水面倒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他是冷清的,疏离的,淡漠的,皮囊却演得这样好,这样真假难辨。
他若不是太了解自己,他这颗捂不热的坚硬心肠,他大约都被自己骗过了。
原来风月是一场戏啊。
虚虚实实,演得真了,就糊涂了,演得假了,又瞒不过旁人,他这样的好演员,世上到底找不出几个。
能让他信以为真,甚至假戏真做的对手,他这辈子还遇得上吗。
他心底嗤笑,小佣人沏了茶从偏室出来,看到他们离开,问去哪里,万宝珠接过茶水,随手撂在台阶上,“我和乔先生去放风筝。”
小佣人看她高兴得眼睛眯起来,语气也不由自主轻快,“那可得赶紧,天都要黑了。再等会儿什么也看不清,我先去点上灯笼。”
摇曳的红笼,在树梢上忽明忽暗,明亮时冲天之势,似乎很快便要破壳而出,烧了这园子,这海棠树,这青瓦红砖;黯淡时仿若要熄灭,笼罩进不见天日的颓唐中,万宝珠最怕这忽闪忽闪的样子,她紧紧握着乔苍的手,等她心上的恐惧被驱散,才蓦地察觉自己和他纠缠到了一起。
她能嗅到他身上散出的香味,淡淡的,檀木和薰衣草,清新又温柔,他没有公子哥的纨绔下流,轻浮耍浑,他是这般矜贵,沉稳,哪怕滔天巨浪,他都能云淡风轻。
世上没有女人,不爱乔苍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手臂高高抛起,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