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深不语。
她目光朝着一盏灯,“我嫁你时,你仅仅是一名副处长,对于平民百姓而言,你依然显赫,可远不够我舍下脸,穷追不舍,被你的同事指指点点,嘲笑挖苦。可我就是喜欢,那个穿着警服,意气风发,满身正气的你。为了你,我做了负心的人,这么多年,报应竟是你亲手给我。”
灯火太明亮,灼得眼睛模糊,她收回目光,落在纸上。
“你不爱说话,不爱笑,不喜欢人间烟火,他总是冷冷淡淡,生人勿进。你到天南地北执行公务,在大雨天的巷子口,潜伏了三天三夜,我跟你到天南地北,最坏时想,假如你牺牲了,还有个人第一时间为你哭一场。你沉着脸让我走,我还是跟着,跟到你开不了口拒绝我,跟到你答应娶我。”
那年的沈姿,断定周容深势必会高升,也知道他比宋维止更优秀,比她身边所有男人,都光彩夺目。
她何尝看不透,他望着她的目光太平寂。
她爱他的荣耀,爱他的英武,爱他的前途无量,前程似锦。
所以一切都没有关系。
这世上最可怕的一个字,无非是等。
等到青春变华发,谁还能无动于衷。
周容深两手交握,搁置在鼻下,他良久后嘶哑说,“是我对不住你。”
一句对不住,触动情肠。
沈姿忽然狠狠撕碎了协议书,那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炸开。
她颤抖,啜泣,隐忍,爆发,一连串的情绪更迭,在几秒钟内完成。
她双眼血红,雾气滔滔,天翻地覆,“我跟你吃过那么多苦,你怎么狠得下心。周恪才七岁,你舍得让他成长在支离破碎的家庭吗?他的父亲,为了他的情人,抛弃妻儿,你如何让我们抬起头。”
她一边笑一边哭,绝望至极,“你真要是这样残忍凉薄的男人,何苦不早点让我知道?”
周容深闭上眼,静默喘息,他贴在唇鼻间的手,缓缓握出青筋,当胸口剧烈的颤动平复,他一字一顿说,“你与宋维止,我一早清楚。”
沈姿脸色突变,何笙果然还是告诉他了。
她以为何笙不敢说,以为她不会招惹这个麻烦,对与错真与假,一旦和周太太沾边,都是目的不纯,何笙精明至此,怎会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沈姿千算万算,料不到何笙不惜被周容深怀疑,也要扳倒她。
她步子接连踉跄,一步步退后,最终跌坐在另一端沙发上,捂着心口一言不发。
她不可置信抬起头,望着一脸平静的周容深,他不曾吵闹,不曾摔打,仿佛出轨的根本不是他妻子,而是无关紧要的陌路。她不见天日,不堪回首的旧情,她宁可被亲口揭露时,他揪着她头发,狠抽她一巴掌,而不是当作逼她离婚的筹码。
这证明他从未爱过她,一点也没有。
所以他不痛恨,不愤怒,他的冷静仿佛一支利剑,捅破她最后的镇定。
他说,“是我逼你到这份上,我不怪你。我们婚姻的前六年,都忠诚了对方,现在各自背叛,再强行捆绑,对彼此,对自己,都是折磨。”
周容深每说一个字,连自己都惊讶无比,他竟这样凉薄,这样寡情,他为了何笙,他想他是糊涂了,发疯了,深陷了。
他目光落在碎成粉末的协议书上,“过几日,我再安排助手送来。”
他留下这话,起身要走,沈姿对他背影大喊,“周容深!你要身败名裂吗?你是公安局长,你娶了情妇,你还要你的官场前途吗?”
他脚下一顿,脊背抖了抖。
从他发觉自己爱上何笙,越来越不能控制,他便知摆在自己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身败名裂,一条是用功勋,用政绩,堵住所有人的嘴,踩在所有人头上。
可只有第二条,他才能护住何笙,他必须拼死拼活,让自己爬得更高。
“我愿意赌。”
沈姿呆愣住。
赌注什么。
一个官员失去声誉和清名,他的性命,他的一切,稍不留神都会全盘葬送。
他多么爱权势啊,他从二十岁,到三十八岁,整整十八年。
他熬到今天的位置,他竟拿来赌注。
她嗤嗤笑出来,“你果然很喜欢她。”
他闷声不语。
她对着一旁的玻璃,轻轻挽起耳畔垂落的发丝,她脸色十分狼狈,万念俱灰,“她真是令人羡慕,何止是我,许许多多过得不幸福的女人,都会羡慕。她不必隐藏自己的肮脏,歹毒,虚伪,贪婪,她所有的坏,你一清二楚,可你还是护着她。”
她握紧扶手,“世上拼尽全力相夫教子贤淑温柔的女人,也敌不过她诱惑,这公平吗。”
周容深也曾以为,这社会的一切,都需要公平。
公平才是秩序,才是道德。
但这一刻,他彻底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