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笙捧着一尊玉观音,从古玩店走出,经理送她迈过门槛儿,叮嘱两句,她听得仔细,时不时比划,似乎很喜欢,停在角落的宾利往前滑行了六七米,保镖走下打开车门,她不知对里面谁说话,那人惹恼了她,她立刻沉了脸,矫情不搭理,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观音,也握住了她指尖。
银色的江诗丹顿,折射出一缕白光,她眉眼被照亮,令满街的五光十色黯然无趣。
她嗔怪撒娇,不依不饶,里面的男人闷笑一声,一下子将她扯进去,跌在了膝上,抱个满怀。
车随之晃动,保镖低垂头,关上了门,数秒后拂尘而去。
周容深凝着遗留下的飞舞黄沙黯淡绞痛。
她还有这样小女儿的模样。
真是百般伶俐,千般动人。
他记得,何笙从前不信佛。
她理智,生性凉薄,佛在她眼中,要么是泥疙瘩,要么是玩偶。
她如今也会小心翼翼捧一尊,是为了那个男人,从此平安无恙吗。
那一场中午的应酬,喝到黄昏,日薄西山,曲终人散,周容深伏在桌上酩酊大醉。
他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
司机在一旁无法阻拦,只得干着急。
同僚笑说,“周部长的酒量,与您做官一样,都是步步高升啊。”
歌女侍候在旁边添酒,他一把按住她的手,从她掌心夺走酒瓶,仰脖灌了下去。
满堂喝彩,满桌欢笑。
他笑而不语,他知杯中酒苦辣,杯中酒可知他心里的滋味吗。
司机架着他离开酒楼,送回别墅时,已经凌晨。
他挥手让司机走,跌跌撞撞打开酒柜,将里面所有酒都搬出,唯独手指一遍遍掠过那一坛桃花酿,舍不得喝。
她也酿制过杏花酒,她看他在书房写字,写了一首杏花坡,她采了那一季枝头全部的杏花,只可惜酒水酸苦,一滴没有喝,便匆匆倒了。
就像她还在身边的时光,覆水难收。
司机走后不久,心里有些发慌,他不负责周容深生活上的事务,故而联络了秘书,告知他今天应酬的情况。秘书大惊,周容深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他绝不会放任自己喝这么多,除非他心里难受,他一遍遍拨打电话无人接听,慌慌张张从市局赶来,推门进入客厅时,被滔天的酒气熏得后退两步,他撞向墙壁,看着不远处一片狼藉。
周容深颓废扯开了衬衫,手肘撑在膝上,浑浑噩噩失了理智。
他伸手还要去拿桌上的酒,被秘书冲过去一把夺过,“周部长!”他大吼,“您的心脏什么样您不清楚吗?从夫人离开后,您拼命加班,昼夜颠倒,一晚晚坐在椅子上发呆,您快把自己折磨垮了!难道非要把罂粟丸的毒性逼得发作才肯罢休吗。”
周容深扑了个空,他看着停在半空的手,那只手颤栗,抖动,青筋暴起,良久忽而握成拳,狠狠砸向了桌角,他双手抱头痛哭出来,秘书跪在地上,一遍遍呼喊他,试图唤醒,用力扯住他手臂,将他的手从头上拿开,周容深不肯,他死死维持这个动作,掌心缓慢滑落到脸庞,遮掩眉眼,无数眼泪从指缝流淌出,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秘书惊愕,一时不知所措。
他的脸。
濡湿涟涟,面如死灰,了无生气。
只有无边无际的青白,寂寞,绝望,压抑。
世间极致之苦。
生老病死,怨憎苦,爱别离,求不得。
他饱尝每一种,甚至连死亡,都和他擦肩而过。
“我为什么…”他一双眼猩红,狰狞,看向面前呆滞的秘书,“为什么当初要离开?”
他哽咽自语,“没有官位的周容深,还剩下什么?我拼命往上爬,不过想抗衡他,想让何笙,这辈子没有忧愁,不用向任何人低头,我永远记得,她为了我,去跳舞,背负骂名的那些日子。”
他张开痛哭出来,“我这里好疼。”他重重拍打胸口,“我撑不下去了。”
他哭倒在沙发上,一米八几的汉子,蜷缩成一团,闷沉嘶哑的哭声从他交叠的手臂后传出,他崩溃到秘书根本不敢靠近。
世人都说,周容深毁了。
他一生清名,一世英武。
他的婚姻,他的岁月,他的欢笑喜乐,都毁在何笙的手里。
若她自始至终没有出现,他或许这辈子都尝不到什么是情爱,可好过苦守相思。
他没有乔苍干脆,没有乔苍狂野,没有乔苍不顾一切,肆意妄为。
可他也是这样深爱。
他隐忍的时光,他为她谋划的未来,为什么没有人看得到。
秘书红了眼眶,他艰难爬起来,避到阳台,从联系薄中找到何笙。
帷幔在夜风中晃动,时而露出,时而挡住,周容深像犯了毒瘾,像被烈火焚烧,苦苦煎熬。
他对着电话说,“夫人。”
那边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