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鼻头一酸,眼眶倏地红了,不由自主揪住他衣领,用力拉扯着,扯得褶皱丛生,扯得单薄透明,连她的指甲也泛白。
“知道你自己是孤家寡人,还不找个伴儿。我能管你到什么时候。”
周容深明白她这是答应了,他笑出来,四十多岁的人,却像个讨到糖吃的孩子,一脸欢喜与满足,他越是笑,何笙越是疼,疼得她别开头,艰难喘息着。
“管不了多久,我也熬不过多长日子。”
她气得伸手堵住他唇,使劲按压,直到他再也张不了口,唇边一圈红印,才罢休,“你再胡说,一年一回我也不来。”
周容深嘴唇翘起,在她掌心啄了一下,她吓一跳,急忙收回,用脚掌踹他下巴,“跟谁学得,这样下流痞气。”
他眉眼荡漾着宠爱的笑意,手指在她眉心间点了点,问,“真到我死那天,你会不会哭。”
她说不哭,敲锣打鼓,歌舞升平。
她虽这样说,却连想都不敢想,周容深若这么孤零零的去了,他这后半生凄凉寂寞,一切灾难不幸因她而起,她如何面对得了。
她无声无息掉眼泪,一颗接一颗,很快浸湿了整张面庞,像一把从天而降的锋利刀子,插入她五脏六腑,搅得血肉模糊,她忽然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她说你不死,你要活很久。
她这样的惊慌,这样的无助,这样的颤抖。
周容深一愣,她嘶哑哭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她不停说对不起,求你原谅我,我不要你死。
办公室第二层抽屉里,藏着武警医院的报告单,她无意拉开,无意翻看,她想他如此魁梧,高大,威猛,他这辈子都不会饱受病痛,他永远挺直脊梁,活在这世间,刀枪不入,他会有最好的结果,他会比所有人都快乐。
何笙咬着他肩膀,很久才止住哭声。
她要他答应。
周容深被她哭得手足无措,一下下抚摸着她脊背,她身体剧烈抽动,他恍然觉得为她痴等这么多年,那些不与外人知的苦楚,终归都值得,她心里还有他,还会牵挂他。
他捧起她的脸,指尖抹去横流的泪痕,笑说好,我答应,我不死,偷偷陪着你,陪到我们都老去。
她逼着他拉勾,他也顺从,两个拇指触碰时,他忍了忍,没有忍住,“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有没有爱过我。”
何笙盯着他的手,他的手握了一辈子枪,许多地方长出厚厚的茧子,皮肤已经磨干,这双宽大粗糙的手,曾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架起一座港口。
她入住他的屋檐,得到情爱,得到温暖,得到尊严,得到名分,得到她从未得到过的,贪婪又羡慕的一切。
他拼尽所有救赎她,被她害得几番生死,到现在还不肯迷途知返。
她哭得断了气,“有。”
周容深维持着蹲下的姿势近乎僵硬,他仰起头,深深呼吸,紧握的拳头松开,倏而又握紧,眼前弥漫起大雾,空气越来越模糊,天花板摇曳的灯火,也在这一刻他的瞳孔内暗淡失色。
傍晚乔苍回来,进门后听保姆陈述,乔慈又闯了什么祸,正躲在屋内不敢下来,怕挨骂。
乔苍习以为常,没有发怒,腔调平静问,“严重吗。”
保姆不敢说,他命令她讲。
“您收藏的徽墨砚台,被打碎了。”
乔苍眉骨一跳,那可是顶级徽砚,他淘来还未用过,就摆在桌角,几斤重的东西,她一只手也拿得动。
他抬起头看向二楼虚掩的门缝,那双滴溜溜的眼睛正朝底下打探虚实,见他发现,砰一声关上。
他冷笑,吩咐保姆晚饭不许端上楼,不下来便饿着。
真是头疼,乔慈一年级期末,数学考了9分,她冰雪聪明,天赋极高,这样的成绩老师都瞠目结舌,后来才知她写了两道题趴在桌上睡着了,口水流湿了半张卷子。
何笙觉得丢人,不肯去,乔苍只好出席这场家长会。堂堂华南虎,盛文的掌权人,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笑不是,沉着脸也不是,回来便怒了,头一回打了这混世女魔头的掌心。
很轻的一下,他哪里舍得打重。
赶上那两日,老师布置作文,要求写我的父亲。
乔慈记恨他这一棍之仇,提笔历数他的罪行,愣是把两百字,翻了四倍。
自此深圳一小的办公室,传遍了乔苍的事迹,他偶尔心血来潮,亲自接她放学,门口的家长认得他,恭恭敬敬打了招呼后,偷偷捂着嘴笑,他蹙眉,问秘书怎么回事。
秘书低下头,“小姐…她的作文,说您与儿子抢奶水吃。一到晚上便不穿衣服赖在床上,缠着她母亲,不许她和弟弟进屋睡。”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算哪门子作文。
乔苍嘴角慈父般的笑容收了收,“不穿衣服?”
秘书深呼吸,“这是我美化过的词语。”
他问原话是什么。
“光着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