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苍动作一顿,隐隐蹙眉,不知她怎么忽然说这一句,她转过头,露出一半脸庞,另一半还藏在锦被内,“我很难受。”
他隐隐猜到什么,沉默片刻,将她从床上拖起,放在膝上,掌心盖住她濡湿颤栗的眼睛,“我们都有自己的命。何笙,谁也不例外。”
她呆滞不语,浑身冰凉。
她看到,看到周容深的鬓角,生出了一层薄薄的白发,看到满抽屉的药瓶,看到他强撑的伟岸之下,是如何憔悴,疲惫,沉痛而折磨。看到他涂改得密密麻麻的文件,他如同一副躯壳,活在这没有颜色,没有温度,没有希望的岁月中。
他再不肯敞开那颗心,再不肯忘乎所以爱一个人。
只有他望着她,拥抱着她,那丝毫不减的深情纵容,一如既往。
十年南北两茫茫。
长情如故自难忘。
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孑然一身,空旷得令人心疼。
周容深三日后解决了市局的事务,抵达蒂尔,召开一场签约仪式,车驶入第一重铁门,保安忽然压下横杆,跳下岗哨,朝他走来,站定在车门外,敲了敲玻璃。
司机透过副驾驶的缝隙问他什么事。
他凝视有些昏暗的后座,“周部长,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士一直在等您,不肯离开。”
周容深降下车窗,往保安身后看了一眼,树下的女子非常陌生,洁白的素色长裙被风吹得扬起,她期待又无措,清澈如麋鹿的眼神朝这边焦急张望。
他不动声色点了下头。
保安转身向她招手,她立刻露出欢喜的笑容,小跑过来,指尖拨弄着微微散乱的长发,刚张口要喊什么,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如何开场,脚步局促慌张停下。
“我…”
周容深沉默打量她,搜寻遍自己所有记忆,仍想不起这个女人。
他问,“我们认识吗。”
“认识。”她用力点头,“你给我撑过伞。”
她指着不远处的人行道,“在那里,那支长椅旁。”
司机一愣,透过后视镜观摩,还有这样的事,周部长闷骚得对女人敬而远之,生怕沾染到什么,怕是这姑娘认错了吧。
经她提醒,周容深也未曾浮现丝毫印象,更没有继续追究,他手肘撑在窗上,目光平静,“你找我有事吗。”
她心脏怦怦直跳,脸色绯红,伸手打开皮包,取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丝绸方帕,保安要转交,她不肯给,死死捏住,如临大敌瞪着他,他只得看向周容深,征求他的意见,后者淡淡说拿来。
保安这才让开一条路,她按捺住颤抖,递了过去,和他指尖相碰的一刻,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窒息了一秒钟。
周容深稳稳接住方帕,他无波无澜的眸子,顷刻涌出漩涡,果然是丢失的那一块,他还回去找了许久,这块手帕意义非比寻常,是何笙亲手为他绣的。
那段日子她迷上刺绣,可惜天赋差点,手法也欠缺,鸳鸯绣成肥鹅,翠竹绣成木杆,只有自己名字绣得最好。她偷偷绣在他的手绢上,他没有问起,她也当他不曾留意,还沾沾自喜这点小花花肠子瞒天过海,他其实拿到的第一刻便察觉了。
他知道她害怕,害怕他不要她,也知道她不安,若是随身的一块方帕令她踏实欢喜,他何必戳破,又何必拿掉。
这东西是他的至宝,他珍藏了很多年,比他性命还重要,她留下的念想不多,连照片都极少,他时常在夜深人静,握在手心看着,她的容貌便恍恍惚惚,放映在上面。
伴他熬过漫漫长夜,熬过锥心刺骨的寂寞。
从她走后,他贴身不离,丢掉那一晚,他险些崩溃。
从南街头,到北街尾,他寻了几个时辰,最后无力跌坐在台阶上,他那时的世界,比头顶凌晨的天空还要黑暗。
此时失而复得,他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看向窗外的女子,温声细语,“多谢你。”
她彻底愣住,天下竟有男人笑起来如此温柔好看,连眼角的皱纹都那么迷人,充满岁月的味道。
她不由自主随着他一同笑,“这手帕对你很重要吗?”
他无比珍视放在紧挨心口之处,淡淡嗯,没有多说。
他想到什么,“你怎知是我的。”
女子脱口而出,“我那天看到你了,它从你口袋内掉出来,我还追上去,可你的车太快了。我想到初次是在这里遇见你,过来碰碰运气。”
周容深听到微微讶异,“为什么。”
她扯着背包的拉链,脚尖踢打地面,碾磨了好一会儿才局促说,“不为什么啊…”
司机握拳咳嗽了声,车窗缓缓升起,隐匿了周容深那张脸孔,车驶入第二重金色大门,她踮脚追随直至再也看不到踪迹,蒂尔高楼在朝阳下辉煌璀璨,十分气派,她招手叫保安,“他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保安一怔,这叫什么事啊,聊了半天,谁也不认识谁,他哭笑不得,“您不认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