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他有些发颤的手腕,笑说没事,怎样点都好看。
他终是最后这一下,点了一颗完美无瑕的美人痣。
散碎的细发遮在额头,隐隐露出,这不是百花盛开的季节,否则满园的娇艳,都不及她眉心一点红。
他拉开抽屉,本想找一支镜子,却无意扯出一张画,画是水墨丹青,手法优美苍劲,极其流畅随意,他闲着无事可做,幻想着她在树下摘花时勾勒出,眉目唇鼻,发丝耳环,一定是烙印在他脑海中,甚至是狠狠刻下,画出的神韵格外逼真,墨迹干透,边角泛黄,视若珍宝也架不住光阴打磨,至少有四五年的时间了。
她摸了摸画上的面容,细致到她上扬的眼尾都如出一辙,她只知道常秉尧毛笔字好,乔苍围棋一绝,周容深枪法精准,他会画画,她从前并不清楚。
“原来周部长还藏着一手画工呢。”
他哪有什么画工,刚失去何笙那一年半载,他过得麻木而刺痛,她就像一个魔咒,一个梦魇,在他的世界里来来回回,时常拿一把刀子,插进他心上。
那些漫漫长夜,到底有多难熬,只有他熬过才知道。
她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四下打量,“我也想画。”
她什么水平,周容深很了解,他笑着叠好那一幅,塞回抽屉中,“你画什么。”
她见他瞧不起自己,梗着脖子说,我画你呀。
人比景物好画,画出个脸蛋儿就区分开了。
他听完哦了一声,“这样自信,是不是我小瞧你了。”
她说那是自然,我的本事没露出来的多了。
何笙走到窗前,一方红木桌上,正好是他打发时光的笔墨,黄白色的宣纸铺在上面,经外面阳光洒落,暖融融的。
“你就摆个随意点的姿势,记得笑一笑,上挑的唇角比平整的好画。”
他有趣又好笑,事情还不少,不知道她那两把刷子的,还真以为她能画出什么来。
何笙拣起一块徽墨,在盘子内飞快研磨,周容深拿镇纸压住两角,正要坐下摆姿势,忽然瞧见一滴墨汁飞溅出来,坠落在她鼻梁,她觉得痒,以为是发丝拂过,随手一拨,墨汁散开,形成一道长长的黑痕,横跨过鼻梁,终止在两只眼睛下端。
风穿梭过窗子,墨迹瞬间便干了,那痕迹涩得她不舒服,继续用力抹,他无奈按住她的手,“别再乱动。”
她一下子不敢动了。
他迅速靠近她的脸,她几乎抬头就可以嗅到他呼出的气息,茶与烟交缠,和一丝沐浴后浓郁的山茶花芬芳。
一晃这么多年,连她都戒了山茶花的东西,他却还在用。
人对物长情,无非是睹物思人。
她心口酸涩,鼻梁四周被他温柔涂抹,酥酥麻麻的痒,丝丝缕缕的热,他大拇指上茧子更厚了,从前调情时,她喜欢他这样抚摸,可现在只觉得他一年年沧桑,一岁岁风霜。
何笙视线平行是他的咽喉,他下巴的胡茬层层叠叠,眼眸荡漾着春水。
周容深比她心口还要苦涩。
她光滑的肌肤,生出一丝丝岁月的痕迹,浅浅的纹路,不仔细触摸察觉不到,但不意味着它不存在,他遗憾自己无法朝夕陪伴,看她从双十年华,到三十岁,四十岁,甚至满头白发。
他时常做着一个梦。
他多希望这梦醒来,竟然是真的。
她拿着锄头,在桂树下铲土,让他提一桶水来,等下一季花开,她为他跳舞,跳她十九岁时,迷惑住他的那支舞。
她站在灶台前,蒸一碗蛋羹,他从背后拥着她,轻轻吻她耳朵,她闹着还没熟呢,让他赶紧出去,可还是一个劲儿往他怀里缩,问他香不香。
她坐在藤椅上,托着他的头,为他挖耳朵,他头顶是温暖的阳光,是洁白的云朵,是微风不燥的午后,和她半张胆颤心惊的脸,生怕弄痛他,变成聋子,她哭与笑,吵与叫,都再也听不清。
他倘若寿命不长,也甘愿再减五年,就算抱着她清晨醒来,黄昏睡去的时间只剩下一年,半年。也胜过他这样独自存活,百年孤寂。
他此时不知多感激何笙,他好歹有了一个盼头,他能隔一两月见她一面,哪怕不可亲近,她说着笑着闹着,他也愿意时间永久定格在这一秒。
何笙僵直身子,等他擦干净脸庞,撩起她长发,别到耳后,指腹似有若无掠过她眉尾,“刚才像极了小黑猫。”
她问现在呢。
他打量说像小白狐了。
“怎么都是动物啊,就不像人吗?”
他含笑不语。
她将他按在椅子上,拿起笔开始画,她念叨着你要裱起来,挂在最醒目的地方。隔一会儿又改口还是埋在地窖里,等一百年后算古董了,出土还能卖个好价钱。
他被她逗笑,笑了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