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蹭地蹿起,围着桌子抽打他,“口是心非的老男人,想我来还吓唬我!”
她起先只是发泄,却越跑越开心,他笑着躲,陪她在簌簌飘落的杏树下嬉闹,她累了跑不动,他就捡起一枝树桠丢到她身上,她气得再去追,他这次没有躲,任由她爬上后背,咬他肩膀和耳朵,他背着她朝庭院最深处的篱笆架跑,她哈哈大笑,“我怕你摔了我,你慢点!”
周容深怎会摔着她,他可是赤手空拳打赢了无数毒贩的男人,他故意不稳,将她朝地上甩去,她吓得搂紧他脖子,惊叫出来,叫了一半又继续笑,笑得脸蛋红扑扑。
曲笙在屋里听到动静,打开窗子扒头,见是何笙,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不动声色合住了玻璃。
她玩累了,懒洋洋坐在石凳上,指了指他身上毛衣,他笑说舍不得脱,你给我织得最合身。
她托人送来的几件毛衣,他像宝贝似的捧着,京城的三九天,当真是天寒地冻,大雪一下,冷得人骨头发麻,他小心翼翼穿好,生怕刮在钉子上破了,偶尔太阳高照,他就在院子里坐着,总能从丝丝缕缕的毛线间嗅到她的香气。
淡淡的山茶,淡淡的薄荷草,淡淡的兰花与茉莉。
这一年他心脏反反复复发作,起初吓得曲笙不知所措,跪在铁门前嚎啕,求人救一救他,次数多了,她也不慌了,喂他吃过药,蹲在床头守着他,看他手里捏着何笙十九岁那年的照片,比灵丹妙药还管用。
他疼得蜷缩成一团,一米八几的汉子,大汗淋漓抽搐,稍微好转些,他睁大空洞的眼睛嘶哑说,“我不能撒手人寰,我要盯着乔苍,他如果敢对她不好,招来女人欺辱她,我还能闯出去,拼了性命毙掉他。”
曲笙一声不吭,为他掖好被角,默默流泪。
他这条命,早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倘若世上没有了何笙,他也活不到今天。
他到厨房亲手烧了两样菜,卖相很丑,味道却极好,他没有告诉她这一年他日日学,只想着万一她来了,能让她尝一尝。
他往何笙的碗里不停夹菜,也供不上她狼吞虎咽,仿佛饿极的猪崽儿,连鼻头都沾满油花,他好笑问怎么没有吃吗。
她摇头,“我想来陪你吃嘛,我怕吃不多你会不高兴,胃口昨晚就空着。”
他眉心皱了皱,有些生气,“不许饿肚子,能记住吗。”
何笙不理,他掌心按住她的碗口,迫使她停下,表情十分严肃,寸步不让,她知道他的脾气多执拗,只好妥协,“好嘛好嘛,我不敢了。”
她猫儿似的用自己温热的脸蛋磨蹭他手背,蹭得他心都软了,他笑出来,在她鼻头上捏了捏,将何笙垂在菜里的碎发温柔拨弄到耳后,“你只要来,我就很高兴。”
她瞳孔炯炯发亮,“那我三个月来一次好不好。”
他说不好,不要再为我折腾。
她赌气撂下筷子,别别扭扭不肯吃,他对她没办法,“一年。”
她气鼓鼓和他讲价,“半年,最迟了。不然我就…”
她四下找着,见墙上挂着辣椒,她大声说,“我就辣死我自己。”
周容深露出几颗牙齿,笑了很久才说好。
他为她擦拭唇角的米粒时,曲笙挎着一只竹筐从屋里出来,她看了一眼桌上融洽的景象,男子眉目疏朗,神采奕奕,三百多天她求不来的一笑,这一刻他却怎么都笑不够,她忍了忍心底的苦涩,什么都没说,径直往菜地里走。
何笙叫住她,问她做什么,怎么不一起吃。
她拿起铁锹,弯腰一边铲土一边说,“我不饿。三月末正是种植粮食和蔬菜的时候,乔太太养尊处优惯了,不知道这节气。”
她叼着筷子头欠身张望,尘土飞扬间,她倒是不嫌弃,很能吃苦,那么瘦的手臂抡起锄头丝毫不娇气,周容深皱了皱眉头,对曲笙说,“等一会再翻,她还在吃饭。”
曲笙掸了掸裤腿溅落的泥点,“等不了,种晚没收成,明年吃什么?那些人拜高踩低,送来的都不好,总不能月月麻烦乔先生派人来救济。”
尘土越来越浓,周容深也愈发生气,何笙在这时忽然跳过去,蹲在菜地旁瞧着,曲笙的手心磨出厚厚的茧子,似乎还破过,有血疤的印记,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来替你,你歇息下。”
“乔太太干不了这重活,若是被乔先生知道了,他可要心疼的。”
何笙没有听她的,她掌握了铲土的路数,兴致勃勃接手这活儿,她知道这是周容深明年的口粮,格外卖力气,不消片刻额头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周容深拦不住,只好无奈宠溺笑着,伸手为她擦拭。
他的眼睛里,除了何笙,似乎什么也看不到。
这世间万物,再美好绚丽,都换不回他眼底这一刻灿若星辰的明亮。
曲笙没有打扰,无声无息离开了这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