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得到造化弄人,长夏因罚逃过一劫。
老北翟王惊怒之余,急召内城禁卫左都督六合带三千禁卫护驾,又密召宰辅汪东阳,一夜之间连下三道密诏:太子谋反,废太子,另立栎阳王长夏,即皇帝位;命新皇领各地藩郡兵力,剿叛贼,捉拿党首暨言;暨言到案后,处绞刑,削宗籍,但仍按藩王规制,碎其玉珏,以废储之身入葬,王陵不设神道,不得立碑,灵位不入宗祠,不受供奉。
把三道诏书交到汪东阳手上,次日清晨,北翟王在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中离开了人世。
汪东阳带领三千禁卫突围而出,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漏夜奔逃,至极北牧场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
皇城被太子暨言牢牢把控,北翟王崩逝次日,太子暨言便由身边的权臣簇拥着,宣布即位。
周边的各地郡守,纷纷向新皇俯首称臣,只有皇三子西南藩属,皇长子的东南藩属,以及长夏自己的北洲各郡,尚在苦苦抗争。
极北苦寒,腊月尤甚。汪东阳的三千禁卫到了极北,仅余五百残部。从皇城出逃之时不过将入秋的气候,衣衫不说单薄,怎么也抵御不了极北之地的寒气。
汪东阳见到长夏之时,已是浑身冻得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接过汪东阳拼死带出来那三道诏书,长夏目光深沉,静如寒潭之水。
他看着汪东阳,只说了一句话:“国运衰败竟至于此,此情此状,恐难以长久了。”
长夏善战,身边亦有猛将常年跟随,很快就在手上集结了北洲各郡,以及西南、东南藩属的兵力,三面挺进,前去围剿逆贼暨言太子。
只可惜由于匮乏,攻城之战无法持久,只能打打停停,又加上太子在皇城经营多年,也非一无是处,至少物资上,就比栎阳王不知多出几何。
正规军忙于夺权,四处征战,无暇顾及政务,地方州郡遭国乱波及,受牵连以至于惯常的日值都出了问题,于是乎百姓流离失所,国境之内生灵涂炭。
太子暨言之祸,致使北翟国在七年间烽烟四起,几乎到处都是战场,贼匪流寇占山为王,佣兵自立,处处小天下。
和暨言的最后一战在北洲郡,那场战役有多惨烈,已经没人记得了,唯有《北州诸国志》载如是:长夏兵力乏,粮草几绝,行至岐黄山混沌海,淼无前路。
没人知道那极北牧场的神兽夜帝,是为什么会出现在了北洲郡。
而战役的结果,是北翟国皇都以北变成了一片雪原,至今仍然是寒冰封尘,甚少有人去。北翟国也从几乎从山海图上抹掉,喳浪河以东一片,渐渐被东方的莲宗占据,南面的诸州郡,最终被位于西南的苍云渐渐吞并,成了如今的北翟十三郡。
旧皇都以北的雪原气候恶劣,难以生存,除了猎户偶尔在周边树林中活动之外,杳无人迹,因而苍云和莲宗两国都对它了无兴趣,只是象征性地为它的归属发生过几次争吵,两国的外相为此起草了措辞严厉的国书,年把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对它产生过兴趣了。
他并不能完全理解人对于权力的狂热,竟然能够泯灭人性,割断血缘。但他似乎又的确身处一个看起来太平昌盛,却又处处危机四伏的环境,于是不得不钻营算计,小心翼翼。
那日又被夫子罚抄史经,正抄到《天荒经》第八章:“极北天穹,勾陈坐紫微垣,乃定天极。”的时候,屋外忽然下起雨来。
南国多雨,尤其夏秋之交,万里晴空,忽然之间说下雨就下雨的情状并不少见。他时常会听着雨打屋檐的淅沥之声,枕着手臂伏案而眠。
那日复如是。
睡意朦胧之际只知有人给自己披了一件寒氅,抬头起来看了一眼,夫子在廊下盘腿而坐,高台楼阁之间漫卷的秋风,将他身上的长袍和绦带吹成了一张张满鼓的帆。
那时耳朵里传来一声叹息:“一不小心,就会跌到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你明白吗?”
他并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实际上直到今天,仍然不是十分明白,但他知道是夫子在暗中不知安排了多少首尾,才保得自己这个闯祸胚子安然无恙活到今天。
只不过,这就让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他?
皇室子弟虽然单薄,但比自己出息的大有人在。
反而他,既不是嫡出,又非皇长子,他何德何能那个国主奉为上师的夫子如此看重?
夫子有一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睛他时常猜测张面具之下的容貌,应该是怎样的风华。他不止一次有过想掀开面具来看一看的冲动,但是一年四季,从早到晚,夫子都带着面具,即便是在国主面前也是如此,这就让他不敢造次。
后来雨势渐狠,敲打屋檐的声音渐渐响起来,夫子又说了点别的什么,但他睡意渐沉,就什么都没有听见了。
然后,在睡梦之中,他忽然明白过来,那日读史,夫子最后那欲言又止的半句话:栎阳王长夏,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必死决心而去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