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林接受了要求,同意领路上山,也让安杰正雄有些意外。他两个最亲近的人被杀了,能不记恨吗?这似乎违背常理。安杰正雄很机警地审视王德林,一边给了安俊泽一些满洲货币,安顿好王德林一家老小入葬问题,一边安排由加藤代子负责,带领几名宪兵严加监管王德林,防止发生意外。
王德林的妻子和儿子出殡那天,下了入春以来第一场雨。雨很大,电闪雷鸣。出殡的队伍多数是王德林邻居和朋友,拉的很长。王德林在日军的押送下,走在抬着棺椁人的后面,几个商家凑份子请来几名喇叭匠,吹奏哀乐,令人撕心裂肺,悲痛至极。通往猴石方向,是一条沙土路,凸凹不平,密集的雨点跌落下,溅起雨雾,致使道路更加泥泞。这并没有影响出殡人群向前行的步伐,两个棺椁如同两条小船在山坳里穿行。一路走来,雨水打湿了人的衣服。王德林悲痛欲绝,仰望乌云密布的天空,悲愤的心地瞬间爆发:“老天爷啊,求求你了我的老婆和孩子能够安心地入土,阳间过不上安稳的生活,希望阴间能够得到安生。老天爷啊,拜托了啊!呜呜……”出殡的人群看到此景,无不动容,流下了悲痛的泪水。
“扑通”一声,王德林跪在了泥泞的山路上,霎时晕倒在那里。由于王德林双臂及手仍被日军捆绑在身后,不能站起,几名邻居立即上前扶起他。出殡的人们第一次遇到这样特殊的出殡方式,无不内心产生愤怒的情绪。加藤代子在一旁不断地催促,要求出殡的人群不要滞留,向前走。或许王德林感动了上天,雨渐渐地停了下来,躲在云里的太阳洒下一缕缕阳光。
墓地,在半山腰上。新挖的两个穴坑,竖着排开,里面存积着许多雨水。上面穴坑自然是王德林的妻子,下穴坑则是儿子的。加藤代子迅速安排几名军警在两个穴坑旁维持秩序,安俊泽冲着几名在煤矿工作的工人扯着嗓门高喊:“开始下葬。”两个紫红色的棺椁沿着绳索缓缓地落入了穴坑里。这时,王德林挣脱着往妻子的穴坑跑去,几名宪兵紧随其后追赶,即将抓住他的臂膀的时候,王德林已经倒在了地上,用臂膀推送穴坑边的土,泣声道:“老婆子,我没有办法啊,只好这样为你填把土了……呜呜……”接着几名工人迅速掩埋。掩埋过后,王德林要求去儿子那个穴坑,在日本宪兵的押送下,跌跌撞撞来到了那里,仍用臂膀将泥土推进穴坑里,哭泣不止:“儿啊,爹对不起你啊,还没有娶上媳妇,就这么走了……”大约过了一袋烟功夫,两座新坟掩埋完。几名老友拿起几沓子黄纸代替王德林为妻子和儿子焚烧,祭奠亡灵。瞬间烟雾缭绕,无数个燃烧完的灰白残片在微风中四处散落。
此刻,王德林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加藤代子身边的安俊泽,厉声道:“安俊泽,你他妈的给我过来。”听到王德林严厉的喊声,安俊泽立刻全身哆嗦,手在发抖。
王德林又一次大喊:“是你娘养的,给我过来!”这时现场一片寂静,人的目光聚焦安俊泽。
安俊泽忐忑不安地走到王德林跟前,怯怯地问:“王老板,还有何吩咐?”
此刻的王德林满脸杀气,狠狠地说:“安俊泽,看到我老婆孩子今天的结果,该满意了吧?”
“这、这……”安俊泽有些语无伦次,身体更加的颤抖。
“这什么这?看你的熊样,平时那些章程哪里去了?”王德林语气更加紧逼,“我老婆和孩子是因为你的祸害,才死的,你不应该给他们跪下谢罪吗?快去跪下!”
众人也看不下去了,齐声高喊:“对,快跪下!”愤怒的喊声响彻山谷。
现场的气氛陡然紧张,这让加藤代子等日本鬼子和伪军警始料不及,分别掏出手枪,与众人对峙。
突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这人虽然不高,但是长得结实,肤色黝黑,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鼻直口方,是一位典型的车轴汉子。嗓门洪亮,朝着胶东半岛语调,大声地说:“大家今天来干什么来着?是为王老板的妻子和儿子出殡而来的。既然大家冲着他来,那么就应该听主人的意见,把这个丧事办好。刚才主人提议让安俊泽向两个死去的人下跪,我表示赞成,因为是安俊泽害了他们一家人,罪可诛之都不为过。”接着又对安俊泽说道:“安俊泽,你小子把事情做绝了,害的王老板家破人亡,难道你的良心被狗吃了?难道没有一点负罪感吗?还等什么?”
这个人,大家都认识,名叫孙鸣山,是当地很有影响力的人。他来自山东即墨,从小习武,练就了一身好功夫。逃荒来到梨树镇后,在俄国人开办的穆棱煤矿下井挖煤。该人性格豪爽,为人仗义,喜欢打抱不平,受到了人们的广泛尊敬。
安俊泽看了一眼加藤代子,希望她能够替自己说些好话。然而,加藤代子更多地关心是尽快结束这个事情,不想为此事纠缠,干扰安杰正雄交待的任务。在她眼里,用中国人的俗话,安俊泽是个“下三滥”,不值得一提,也不可能为其说什么。她没有动声色,表情冷漠。
安俊泽只好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王德林妻子和儿子的墓前,分别双膝跪下,拜了拜,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