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两名劳工手里仍抬着担架走在前边,神色恍惚,低头沉默无语,露出了绝望的眼神……他们不仅内心无助,而且对死去的劳工产生了负罪感和愧疚,因为他们意识到日本人实施的暴行,无辜地成帮凶。今天的活着,或许明天就会成为另一个死于日本人屠刀之下的鬼。他们不敢想下去,杨玉学与伪军跟在后面押送着他们,不断地骂骂咧咧地催促他们加快脚步。
大山里的矿区并不安静。白天,浮选机轰鸣和凶残的军犬狂吠,偶尔会激起乌鸦瘆人的鸣叫,呼啦啦惊飞。夜里,野狼的嚎叫响彻四野。时间长了,或许这里的劳工们适应和习惯了,或许身心麻木了,全然没有了对它们的恐惧,比这些更大的恐惧,莫过于日本人无情的身心摧残。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中流逝,转眼魏家戏班子在这里已经三个多月,着实成日本人消遣娱乐的工具。白天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夜间时常给黑田等日本人演出,演出的剧目多数是传统剧目,如《大西厢》、《长坂坡》、《马上缘》等。好在黑田对中国戏剧看上了瘾,对戏班子人员多数安排一些不太苦累的活计,勉强在这里度日。尽管如此,魏家戏班子成员如坐针毡,度日如年,这种令每个人心境沉闷到冰点。
夏天又一次深了。树叶被炎热的太阳光烤得打绺儿,山体被割裂成犬牙交错的形态,光秃秃的矿区堆满废弃的岩石,还有一堆堆大小不一的成品或半成品的石墨。劳工们迈着沉重的脚步,背负矿石,来来往往,尘土飞扬。
在简易的浮选场旁,又新建的浮选场,规模更大,复选能力更强,由原来日处理矿石几十吨,提升到一百多吨以上,年产石墨达到了1500吨,平均品位达到了22%,每天十几名劳工将成品或半成品的石墨装上汽车,运往梨树镇火车站。
夜深沉得厉害。工棚外面的风从山谷里吹过来,给闷热的棚内带来一丝的凉意。工棚内的魏家戏班子成员躺在两排简易的“床上”,床铺垫的是山上割来的野草铺就的,干草上面铺垫的是苇席。臭虫、虱子很多,随处可见,空气也很污浊。一排是男人,一排是女人,中间是用白色且已经泛黄更生布遮着。
突然,远远地,所谓“特殊工人训练所”的一个小屋子里传来喧哗声。开始传来的是杂乱无序的声音,接着就是凄厉鞭打声和哀叫声,一阵紧似一阵。不用问,日本人在严刑拷打一名劳工。人们在睡梦中惊醒,小金枝睁开惺忪的眼睛,低声地问魏家栋:“日本人又打人了。”魏家栋一脸的惆怅,哀叹道:“是啊,据说这名劳工和另外一个人趁天黑伪军换岗之际,钻进了电网旁边的草丛里,在早已挖好的一条小沟里爬了出去,结果被日本宪兵发现,紧追不放,撵到了山里,当场刺死了他的同伴。他没有跑多远,被日本人抓住带了回来。唉……不知道日本人又怎么折腾了。”“我怕,这啥时候是个头啊!”小金枝的手紧紧攥着丈夫的胳膊,心里慌得很。
这时候,杨玉学带领几名伪军分别推开每个工棚的门大喊:“都给我起来,到平硐门口集合!”
平硐门口是矿区唯一相对平坦的地方,劳工们陆续来到了这里。黑田在十几名日本宪兵、伪军护送下,站在根电线杆下不远处。此刻,漆黑的夜空,云压得很低,且没有风,有些沉闷,闷热得使人的躯体黏黏的,透不过气来,烦躁不安。
那名逃跑的劳工嘴里被塞进了一块更生布,衣服被日本人剥光,从头到脚,浑身是伤,孤零零地被绑在电线杆子上。他艰难地转动一下头颅,从他呆滞的眼神中,已经告诉人们,那种凄惨的绝望。面色灰白,没有了一丝的血色,只有脸上和肌体的伤处能看到血的颜色。顾及黑田是女人,临时将劳工的隐私部位用一块布遮住。此时电线杆子点燃明亮的灯泡,引来众多蚊子、飞蛾等飞虫。蚊子盘旋成球,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黑压压的。仅十几分钟过去,那名劳工的身体被成群的蚊子吞没,死死地叮咬着躯体,落满了黑黝黝的、密密麻麻的一层蚊子,贪婪地吸吮着血液。蚊子们不喝足是不会罢休的,飞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
起初这名劳工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后来不再动弹,这种旷世的残害在场的劳工们惨不忍睹,纷纷将头转到了一边,或低下了头。黑田在得意地冷笑中,环视了现场劳工,对杨玉学嘟囔了几句,杨玉学大声地说:“黑田太君说了,以后凡是逃跑者,就是这个下场。”接着黑田又嘟囔了几句,杨玉学不停地“哈伊、哈伊”之后,阴阳怪气地说:“太君说了,再有逃跑者,不仅喂蚊子,还要喂狗,听到没有?”杨玉学手牵着那只军犬几次拽紧了绳索,立起耳朵,冲着那名劳工发出“唔唔”的淫威。在军犬的眼中,劳工似乎成了从未见过的怪物。
杨玉学想制止军犬,然而,却更加激发了军犬的狂叫,向前猛扑,将杨玉学拖倒在地,手和脸擦破了皮儿。好在身边的伪军将拴在军犬脖子上的铁链子拽住,阻止住了军犬向前扑劲头儿。杨玉学爬起,赶忙用手巾擦去脸上的尘土和被擦破的血迹。该,怎么不拖死他,那才解恨!许多劳工都是这样想的,内心充满着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