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德妃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浅笑着道,“老四年纪确实不小了,也是时候该张罗起来了,多谢淑妃姐姐提点了。”她这么爽快地应下梁淑妃话里的坑,莫说是梁淑妃有些意外,就连主位上坐着的皇贵妃也是没想到的。
这宫里长成的皇子少啊,母子俱兴的更是少之又少。荣昭仪尚在小月子中,此时这景仁宫里,只有梁淑妃与万德妃是有儿子的人。
平日里大家虽不会明摆在脸上,但对于子嗣这事儿,心里头都是不乐见的。
在座的几位高位份的妃嫔,遵照礼法都可以算得上是三皇子的庶母的。且苏贵妃早逝,三皇子如何,也不涉及到后宫妃嫔们的高攀低走。所以皇贵妃说起三皇子婚事,大家都可以当做身外事淡然瞧着。
但是梁淑妃说到四皇子时,这话风走向可就变了。万德妃向来担得起“德”字封号,为人谨慎恭和,不骄不躁,极少有在外人面前这般“肆无忌惮”的时候。
梁淑妃嘴角带笑,心里正算计着万德妃今日这话一出,又会招来后宫多少女人红眼,就听万德妃咯噔一声撂下茶盏。抬眼望去,就瞧见她手里悠悠地打着团扇,丝毫没有得罪了人的意识。
殿内静静地,只听万德妃轻笑一声,道,“还是淑妃姐姐心里有谱儿,妹妹我若是对老四婚事再不上心,怕是得拖到万岁爷长孙的婚事后头了!”
万德妃这话一出,一下子就把仇恨值都推到梁淑妃身上了。刚还在脸上漾着的笑意瞬间凝滞了一下,忽青忽白的脸色煞是好看。
哼,有孙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得儿子争气才行啊!万德妃扬了扬下巴,发髻上簪的那支琉璃海棠步摇微微晃动,几颗垂着的琉璃珠子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十分明丽打眼。
之后在座的众人也没有谁再不开眼地提皇子们的婚事,反倒都连连赞叹万德妃的步摇多精巧别致。于是这么一场简短的言语交锋过后,最终的赢家是沈念心的琼园。
攒玉楼,玉露阁中。自上次在城西军营一别后,傅西辞总算是再次见到沈念心了。
“手谈一局,如何?”傅西辞一个人坐在棋桌一侧,余光瞥见沈念心从楼梯处缓步走上来,眉间那丝郁色才得以褪去。
“今日难得空闲,自是好的。”沈念心今天是一身与司徒玄瑷风格相似的装扮,折扇一打,颇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风韵在。与傅西辞相对而坐,也并不会显得落了下乘。
傅西辞把一盒黑曜石的棋子推到沈念心的面前,指着棋盘上那局没下完的残棋,道,“这是《名弈编集》中收录的一局残棋。是永安年间,乌骊第一棋士来访大铭时,与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历史上的桓成帝,鏖战三个时辰后的和局之棋。你瞧着,可有出路?”
沈念心不动声色地敛了眸子,一把糊开了棋盘上有秩排布的棋子布局。
“在下不爱看棋谱,不爱看旁人的残棋。”沈念心扬了扬下巴,执起一枚黑子,撂手落定。“既是难得空闲,倒不如从头开始,各自为战。”
傅西辞也不反对,执起白棋快速落子,半点不见拖沓。与那传说中的乌骊第一棋士,和桓成帝下棋的风格不同,他们二人都不爱拖泥带水。
两人棋路相似,都比较青睐于大大方方的正面对决,而非拐弯抹角的阴谋诡道。甫一交手,便就没有寻求退路的胆怯,反而都是正面迎敌,起子也起得痛快。
两人相继接连失去一块又一块的领土,然而两个人的情绪却丝毫不见紧张,反而还能抽出空隙来闲谈几句。人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这棋逢对手,也不过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
这里所谓的“棋逢对手”,并不单单仅限于是水平相当,不分伯仲的关系。然而更多的,则是对对手性情棋路的一种更为直观却又隐秘的揭露。
大半个时辰过后,一局作罢,傅西辞险胜半子。他忽然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一刹那之间,那口气就紧接着又提了起来。
他自诩棋艺不差,可他家这位表妹,自小就没有生母从旁悉心教导,所幸还是得了隔辈的老太君怜惜养在身边。即便如此,以她如今小小年岁,就有如此雷霆万钧的棋力,当真是难得。
而他,白白虚长了人家两岁,反倒不如她无师自通的那份随性了。
“圣上属意父亲出任右相一职。”傅西辞撂下手中一把白玉棋子,手腕一转,拿起了一盏沸水煮过的龙井,冷不防说出这么件机要大事儿来。
沈念心眉心一动。她没想到傅西辞会跟她说这样的话。印象中有她那位好舅母纪氏的各种挑拨与撺掇,想来这位表哥与自个儿应该并不是十分亲近才是。
不曾想,连着等机要秘事都说给她了……
“那我这做侄女的,回去定要给舅舅亲手酿一坛竹叶青了。”右相一职,多少人盯着呢。即便是如今内廷之中是梁氏一族先机占尽,到时候等到傅期然在内廷之中站住根脚,谁胜谁负就是两说了。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傅期然即将入主内廷,那些狗尾巴草们早晚得开始摇头晃脑起来。
傅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