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元殿里,诚明帝病势严重,已经恍恍惚惚地失去了两次意识,在中间偶尔还清醒的空档,下旨传令端王入朝监国。
皇室宗亲和朝臣百官们,对于这道旨意大多都并不感到意外。其实早在诚明帝接连对废太子和豫王动了手时,就已经隐约有了苗头。而在昨日里,诚明帝下旨令怀王穆子誉和小安国公沈青蓦同去云州之后,这个结果就都在大家意料之中了。
只是仍然有些人,不免有些感慨。
右相府中,傅西辞在跟傅期然盘点外面的各方消息时,没忍住嘀咕了句,“没想到怀王殿下那等清风霁月的人物,竟然最终会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主动退出储位之争。”
结果向来对这些事不发表任何看法的傅期然,这一回竟然破天荒地反驳了傅西辞的言论。他说,“致之,你现在年纪还小,虽然已经入朝,但是到底阅历还浅,看不出其中的道道来。”
致之是傅西辞的表字。
傅西辞一听到自家父亲难得叫自己的字,再听接下来的话,神色便郑重了许多。垂首道,“孩儿谨听父亲教诲。”
只听傅期然神色悠远,云淡风轻地道,“这一回,可并非是怀王殿下自己选择主动退出的。”
傅西辞微微皱眉,道,“父亲这是什么意思?若不是怀王殿下主动请缨,又怎么会在如此大好局面之下,退出储位之争?”
傅西辞到底是个纯粹的文人,他入朝尚不满一年,对于官场平衡之道,大多的了解都来源于一些古本策论之中。所以相对于穆子晏来说,他更加敬重穆子誉。至少,从穆子晏早早就将司徒玄瑷收归到自己麾下这一点,就能看出穆子晏是个弄权之人。
一想到司徒玄瑷心甘情愿地为了穆子晏做了那么多事,赴汤蹈火,偷鸡摸狗,傅西辞越想越觉得穆子晏不是什么好人。却偏偏,这么一个人,竟然还是他的表妹夫。
他已经够郁闷的了,可自己的父亲,竟然还直言否定了怀王穆子誉,这让他更加无法接受。
傅期然却丝毫没有要照顾他情绪的意思,笑吟吟地道,“你以为,眼下这局面,是在怀王殿下主动请缨去云州戍边之后,才形成的吗?”
傅西辞:“……”难道不是吗?!
傅期然一脸“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道,“若非是陛下有意疏导,如今朝中局面又怎么会是这么个境况?”
“父亲……”
傅期然打断他,继续说道,“咱们这位陛下,早些年对于皇子们之间的争斗,一直都是持观望态度。可是你看看,自打豫州那件事儿出了之后,啧啧,他就再也看不下去喽。眼看着都祸乱百姓,殃及国本了,他自然得暗中动一动。”
“你所看到的,并不是全部的真相。朝堂上的格局,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都绝非空穴来风。你在户部,当知道,怀王跟佟知年之间,算是融洽,怀王将户部的事情,也都打理的很好。但是你可能不知道,佟知年佟大人,其实是陛下的股肱心腹。通过佟知年,就足够陛下将怀王的性情看个清楚通透了。”
“怀王的性格可以做能臣,也可以做明君,但是做不了千古一帝。”傅期然轻笑一声,“比起端王,怀王太过温和。致之,你要知道,骨子里不带有侵略性的人,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傅西辞静默良久,才哑着声音道:“孩儿,受教了。”
傅期然却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些惋惜,带着些沉重,“可惜陛下的龙体每况愈下,做事也更加心急了。不然也不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将局势清理得如此彻底。”
一代帝王,将自己置于如今的境地,焉知不是因为醒悟得太晚啊。
泰元殿外,穆子晏站在百尺玉阶之上,看着万德妃的轿辇渐行渐远,心里盘桓着方才沈念心从承乾宫那边儿传过来的消息,眼中寒意越发深沉。
“殿下。”盛德安在身后低声开口。
穆子晏转过身来,挪动脚步就往内殿里走,一边走一边询问着诚明帝的情况,“父皇如何了?太医怎么说?”
盛德安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只沉沉地叹了口气,低声道,“陛下醒了,这会儿说要见殿下您呢。”
穆子晏心头一沉,脚下步伐也是更快了。
诚明帝难得的清醒时候,却也半点儿不得闲。穆子晏刚走进内殿,就听见诚明帝吩咐身边的内侍说,要召见司徒玄璟进来回话。
穆子晏看着诚明帝眼光灼然的模样,心头突地一跳,却也不想让诚明帝刚一清醒就如此*劳,于是便道,“父皇,刚才儿臣听外面通传说,贤母妃带着六弟正往这边来了。父皇若是此时召见司徒大人,聊得投机兴起,贤母妃和六弟可就要再外面苦等了。”
诚明帝脸色憔悴,但一双眼睛却是亮得很。听到穆子晏这样说,当下也没改口,只说,“让司徒玄璟进来。至于贤妃和小六,若是来了,也不必等,就直接进来吧。”
穆子晏心中一滞,真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他反而开始抗拒起来。这和他从前所谋求的,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