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江南小镇春雷滚滚,伴着倾盆大雨,难得一见到糟糕天气。
然而洛臣心却松了一口气。天雷阵阵,至少不用见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支起窗棂,清冷潮湿的空气扑入屋内,对面雨帘中,是木窗四方的视野里望不到顶的高楼。繁华的闹市区中,这里是唯一一栋只有两层的、木质结构的房子,已不知存在几百年。
无论周边建筑从同类的木屋变成水泥砖瓦,再由水泥砖瓦变为高耸入云的钢筋混凝土,这栋房子在危危风雨中伫立,始终不变,甚至不须翻修。
这栋房子,叫行客斋。
行客斋,乃是洛家祖上传下来的。洛家乃大世家,数十代之前,家主身具异人之能,然行为不知收敛,终惹下弥天大祸,招至天街。彼时他一代单传,其父不忍香火不继,与妖王结盟,请妖王挡去天劫,而洛家自此起,世代经营行客斋,用以与异界往来。
数百年前,掌管行客斋的,皆是洛家道术佼佼者。然百年时光,时过境迁,派出执掌行客斋的,变成家族中无用之人。而这类人因道术不精,加之长住行客斋中身染异界之气,人气杂乱,往往年不逾四十而逝。
洛臣心,是现在行客斋的掌柜。本也是族中道术传承者,但五年前一次大难,让她现在只能留在行客斋。
道术已去大半,形如废人,已经被视作弃子。
轮椅悄无声息地滑进了里间,就在这时,一阵似有似无的暗香幽幽滑过窗棂,如同缭绕轻烟,飘至洛臣心身旁,混杂着雨水的气息,投进胸腔,一呼一吸之间都充盈着这种香气。
果然不该期待这个世界会清净。
调转方向,轮椅移至门前,镂空雕花的木门转动,门轴轻轻咿呀。门外,暴雨如注,天色晦明,檐下精致的描花素纱灯笼洒下一片氤氲,而大门口正当中,静静横卧着一枝虬节劲枝的白梅,玉雪一样的花瓣上隐隐可见朱色触目惊心。
已是惊蛰时节,又何来白梅怒放?
洛臣心摇摇头,在门后抽出一把油纸伞,撑开来,将轮椅滑进了暴雨之中。
白梅虽是暴露在暴雨之中,花瓣却丝毫不见零落,挺秀枝头。洛臣心俯身拾起,放在膝上,回到了行客斋。
屋檐之内便设有结界,不得擅入。所以这枝遭了天劫险些形神俱灭的梅,也只能幕天席地躺在雨中。
洛臣心虽然道术已失,单行客斋内法宝却不少,大多是各种妖魔精怪留下,于人并没有多大的用处,但对于精怪一类,却是价值连城。
比如,这昆仑之巅的雪水。
于人来说,那不过是一堆由氢元素和氧元素构成的化合物,与地下水也没有多大的区别。然而对于妖而言,山巅之雪未染俗尘,集天地日月之精华,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修道者吸取日月精华,但却没有哪一个修道之人,能够比草木更能够吸收水中精华。
是以,巅峰之雪,向来用以温养草木之灵。
昆仑乃龙脉发源之地,水质自然是其他巅峰所无法比拟。洛臣心寻出一个青花的清供插花瓶,大约也是万历年间的古物了,倒上昆仑雪水,将白梅插在瓶中,放到案上。而自己坐在一旁,仔细端详。
那白梅的确是修行得久了的,花色不掺一丝杂质,晶莹的仿佛水晶一般,呈半透明状,梅蕊浅浅的一抹黄。几朵梅花上溅上了朱红的血迹,昏黄的灯光下摇曳浮动,显得凄艳无比。
半晌,梅枝轮廓渐渐透出一抹光晕。
洛臣心不由得有些吃惊,只剩下这一截梅枝,必是形体已灭而内丹大伤,这种情况下仅仅半刻时间即可化形,莫不成,是成仙最后一劫?
莹莹白光中出现了一名白发白衣的男子,饶是洛臣心见过无数仙妖,也不免感叹,他委实生得太夺目了些。许是因为本体是白梅的缘故,化形出来当真是一片耀目的白。
星目点漆,耀如明灯,鼻若悬胆,肌肤有着几近透明的质感,就连唇,也是苍白的。唯一有些颜色的,便是他头上那白玉嵌金丝的束发冠,和腰间同式样的玉带钩,就如同他那浅黄的梅蕊一般。
洛臣心暗叹了一声,亏得现在有了白化病一说,否则这等化形走出去,当真是一波风浪。
男子那双瞳色极浅的眸子看着她,举手齐眉,深深一揖拜了下去,开口道:“在下梅渊,谢阁下救命之恩。”
洛臣心摇摇头,心中诧异于他形似远古的礼数,嘴上却道:“行客斋分内之事,你可以在此养伤,伤好了自行离开即可。”
梅渊点点头,洛臣心转过轮椅便欲离去。
“阁下留步。”
洛臣心回头看他,梅渊略略一犹豫,终究开口道:“可否劳烦阁下前往城西山中取回我的木心?”
非成仙之草木,无法孕育木心。果然是最后一劫,可惜形体毁灭元气大伤,飞升是不可能了,最起码也要再等上五百年,但如今也算得上一介散仙,虽未入仙籍,却与妖、精一类,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但老实说,洛臣心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