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热闹的还是宣化的茶楼酒肆,此刻,宣化东市的润友茶楼上座无虚席,人人勾长脖子等待说书人何瘸腿登场。何瘸腿是楚国人,原来是跑江湖卖跌打药的,练就察言观色的本领,更兼一张嘴巧舌如簧能把树上的鸟哄得下来。此人因在楚国诓骗了大户人家的小姐,被打伤一条腿后流浪到秦国。秦国胡汉杂居,民风淳朴彪悍,全然不似南方人贪图安逸享受。江南人茶余饭后喜欢听支小曲,或是去书场听书,秦国人茶楼酒肆中竟然没有这些享受。何瘸腿脑子活泛,买了个会唱曲的丫头与他一起整日盘桓茶楼酒肆给人唱曲说书,一来二去名气大了,如今成了润友茶楼驻场说书人。他把南方市民喜欢的那一套消遣东西照搬过来,编唱淫靡小曲兼着一些言情故事,生意火爆之极。前一阵天巫杀连环杀手李文吉的事情就被他编成故事在茶楼演出,慕名而来的茶客挤爆棚。天巫悄然遁走之事传出后,人们不约而同涌向润友茶楼,都希望能在这里听到何瘸腿如何编排天巫的出走故事。润友茶楼放出话说,何瘸腿有宫廷传出的内幕消息,关于天巫的去向他会在书里说给大家听。消息传出后,好事者早早跑到润友茶楼占座,润友把茶水费提高了三倍还是有很多人没有座位。
午时刚过,何瘸腿还没有出场,润友茶楼里已经挤得人山人海。二楼的贵宾雅座上却还有空余之地,有茶客欲挤上去被伙计拦下,因为上面已经被贵人定下了。申牌时分,二楼的雅间陆续来了人。当先两个人一身犬戎贵人打扮,青年白面无须,头戴冲天冠,着紫红团花锦袍,看着极有精神。年老的那位留着犬戎人传统的垂耳小辫,蓄棕黄络腮胡子,穿赭色素缎锦袍,右手大拇指上戴硕大的白玉镶金扳指,显得极有威严。这一群被引到楼上雅间正对说书台的绝好位置坐下,伙计点头哈腰伺候着。他们一坐下,二楼看着就坐满了,只在稍偏的地方还有一张空席位。
楼下门口挤进一个衣着粗鄙的小厮,穿戴着顶灰色包头帕子,靛蓝粗麻布短打衣服,十足是乡下小子,偏生还貌丑无比,左眼猩红癞疤眼,右侧脸上从额角到颧骨还有一大片青灰色太田痣,看着就十分碍眼。茶楼伙计忙把他向外推,“出去出去,乡巴佬,这等地方是你能来的吗!”
年轻乡巴佬梗着脖子嚷嚷:“别看我是漠北来的就欺负人。我可是你们的贵客。”
伙计翻着白眼,“就你这样的也算贵客,我还是王爷呢。”这话一出口,二楼正中那一票犬戎贵人同时抽了抽鼻子,有贵人的随从立时站起朝正在推搡乡巴佬的伙计怒道,“你满口胡柴什么!时辰已经到了,还不快点开始却尽在那里罗唣。”
伙计立刻陪上笑脸,“何爷他为了今天说书,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估计就快好了,请几位爷稍等稍等。我这就去催。”说完转身就要去后堂,却被一样黄澄澄的东西晃了眼,只见那乡巴佬手捏一块小金子,抬着下巴得意地说,“认识它吗?”
伙计马上显了痴呆相,咽了口唾沫点头。
“小子,我告诉你以后不要以貌取人。楼上那个空位就是小爷我定下的,去,给我煮壶好茶送到楼上,这块金子就是你的。”
伙计忙不迭地应了,接过金子飘飘然地往后堂去。乡巴佬大大方方地上楼朝那唯一的空席位走去,刚一坐定,冷不丁发现有人跟他并排在桌前坐下了。那人面容清俊秀雅,一袭右衽黑领白绸衣衫更增他隽永怡然之气,乃是一贵介公子。他脸上浮动隐隐笑意,泰然自若地望着乡巴佬。后者的癞疤眼跳了跳,嬉皮笑脸地问公子,“你就是这座位的正主儿吧。我想借你定的贵座听说书,若你有意见咱们好说好商量。不如今日这茶钱我会了,再奉送一锭金子赔礼,你看可好?”
“不好。”贵介公子依旧微微笑,一副不怒不恼的样子。
乡巴佬反倒愣了,以为他嫌少,“那你想要多少?”
“我不要钱,只要你还我位子。”
原来不同意借他座位,乡巴佬一时有些尴尬,正待有所动作,却贵介公子又哂笑道,“你既是向我借座位,就该依主客之礼,如今你一人霸了整张桌子,是叫我坐旁边吗?”乡巴佬低头一看,自己一屁股坐在正中,桌子就成他一个人的了,那正主连个茶杯都没地方搁。遂厚了面皮,往旁边给正主挪了个位置出来。
茶楼伙计端了壶上好的茶过来,发现二人挤在一处坐着,便知有人冒了位子。伙计搓着手,一双眼睛在乡巴佬和贵介公子脸上瞅来瞅去,“呃,请问您二位谁是慈心公子?”
乡巴佬立时瞪大癞疤眼,指着刚登上说书台的何瘸腿,不耐道:“慈心就是我们二位。何瘸腿要开始了,你却在这里啰嗦扰我们听书。你快让开,这里不用你伺候,赏钱一份也不会少你的。”见一旁的贵介公子嘴角噙着笑意不说话,伙计也知趣,往桌上多摆了一个茶杯就溜了。
何瘸腿很能扯,开口咬定天巫不是海外中国之人,而是月宫下凡的谪仙人,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此言一出自然举座皆惊。何瘸腿得意洋洋地从作为上方扯下一块白布,上面画着一个女子坐在弯弯的月亮上,笑嘻嘻看着地上的两对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