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狼星。苏妲己。
他很难相信阿拉耶识就是眼前这张白狐皮的主人,他宁可相信闯下弥天大祸的奈丽才是那个人。他反复抚摩丝滑柔软的白狐皮,嗅着上面残留的芬芳,往昔点滴涌上心田。她从李文吉处脱险回来,衣服被撕成碎片,她死死护住的不是裙底春光却是遮脸的红汗巾。她在巫殿亲手备下菜肴与他共进晚膳,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与人在一张桌子一个菜碟里吃饭。她祈雨成功后,主动对他又亲又抱,等他真的吻她时,她却退避三舍。还有那削落的三千青丝和殷红的守宫砂,都让人看不透她。
“不,不会是她。”嬴少苍喃喃道,“她明明知道石闵、石宣和朕的心意,却偏偏选择和慈心逍遥世间,这样的女子怎会是祸乱苍生的妖狐苏妲己?”
事情当不止这么简单,朕怎能仅凭一张狐狸皮就定了天巫的罪?嬴少苍猛地从软榻上坐起,着人去宣孙博平,让他这几日就在大营总调查天巫化狐一事,僖王和信王做他副手。
午时,所有留守在大营的秦军,包括慈心的黑羽军全部审问完毕,没有问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孙博平不得不再次勘察天巫失踪的内帐。
来到内帐,两个同来伺候天巫的宫女正在打扫整理,孙博平生怕清扫会抹去调查的蛛丝马迹,立刻喝止了二女。二女委屈说道,今晚陛下下榻此处,特命我二人来伺候的。孙博平沉吟片刻道:“也好,你二人仔细帐中有什么异样之处。”二女点头应了,继续擦拭帐中器皿。
这顶天巫营帐孙博平已经反复察看过几次,内外的帐篷布均完好无损,内帐中的窗户离地六尺,从这里翻出去必然会压坏篷布,况且窗户开口仅一尺见方,出入不易。营帐与地面接触之处都穿着木棍增加稳定性,木棍与地面贴合严密,从接缝处不可能钻入帐内。如此,天巫被人掳走的设想不成立。
“难道天巫真的脱下狐皮化仙升天?”孙博平虽也信奉黄老修真,可对那种白日飞升的事情还是持怀疑态度。正想得出神,有一宫女突然惊呼起来。她指着梳妆台下的地面喊:下面有个洞。循着她指的方向,果见下面黑乎乎一片,用手一摸空空荡荡。孙博平挪开梳妆台,露出下面桶口大小的地洞,看得人直咋舌。
闻讯而来的嬴少苍铁青着脸看着人把地洞挖开。石闵、慈心和信王等人也在旁观之列。石闵被秦皇的巫医救下,毒性虽解,但旧伤未愈又添新创,精神终究不济。他苍白的额头沁出一层细汗,双手紧握,死死盯着越挖越深的洞口,眼睛眨也不眨生怕错过一点情况。不独是他,与阿拉耶识亲近的人此刻心情都无比沉重,震惊和惶惑兼而有之。
忽听在附近搜寻的士兵来报,在距此二十丈的山阴,发现一处狐穴,已将其堵住,单等这头挖过去验看是否相通。此消息激得人人心中越发不安,信王的催促的鞭子不停朝已经挥汗如雨的军士身上落下。上百军士合力挖掘,几炷香时间就把洞穴完全挖开,真是连通的同一窝狐穴,中间最深最宽敞处约有一间屋子大小,里面散落了小动物皮毛和骸骨,最令人作呕的是,里面竟有一具新鲜精赤的青年男子尸身。博儿干上前用脚拨动男尸头部,认出是军中一个同乡,今日点兵没有他,以为他死在津台,却不想在狐狸洞中发现。太医验看尸首后说是全身没有伤口,是失精脱阳而死。
僖王深吸一口气朝嬴少苍跪下:“陛下,事情再清楚不过,天巫就是九尾狐化身的贪狼星苏妲己!往日朝野上下均受其迷惑,请陛下即刻颁旨昭告天下,削去天巫国师之位和公主封号,并通传各国诛杀妖孽!”
嬴少苍把目光从男尸身上缓缓转到石闵、慈心和信王等人身上,然后轻而有力地说:“准奏。”
石闵的嘴角牵出一抹酸楚的笑,他仿佛是才从梦游中清醒的人,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离开,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沉。麻生於、边如颂和何应三紧紧跟上。很快,几人的身影便消失在秦军大营中。
慈心也没有等到这出戏散场就离开了,他借口回汉国筹措供应秦国秋粮,拉上不足五十名黑羽军走了。
漫长而喧闹的白天过去,嬴少苍不改初衷继续在天巫营帐中住下。黄门郎通报说中常侍孙博平在帐外求见。孙博平进来时,嬴少苍正面对一碗汤药发呆,这样的神情孙博平已有好几年不曾见过,尽管他对丞相蒙灌说过,如今的皇帝早已不喜欢谋臣们多言多语,但是他认为,今夜的嬴少苍是需要他这个师叔的。
孙博平求见不为别的,专为毓秀皇后求情,这个过程难得嬴少苍没有打断他的话。孙博平考虑的是,秦国和南蛮联姻才二月,正是该积极启用南蛮人一点点挤占犬戎人地盘。毓秀皇后假传巫王令调用噬魂灵蛊船,想除掉的无非是陛下的对头。皇后年轻,脑子简单,又立功心切,为这等错误已经将其三百位宫人和娘家带来的亲族、奴婢都杀了,也算她得到惩罚。如果再把皇后处决,恐怕寒了南蛮的人心。况且天巫是贪狼星投生,皇后清君侧师出有名,杀她岂不更是坐实为妖狐忠奸不分的昏君名头。皇后行为固然莽撞,但也捅破与犬戎派系的敌对关系,南蛮人会全力支持陛下清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