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宫的承光殿上,治粟内史庞大人正在向秦皇嬴少苍汇报京城用于备荒的东郊社仓和府库新平仓的粮食储备和转运情况,信王嬴允直也在场,他两眼布满血丝,已是一夜未眠。昨日夜里,东郊社仓的一座廒房失火,三间仓室中粟米烧去大半。东郊社仓有三十座廒房,每座廒房有五个存粮间,每间可存放粮食三千石,慈心转运卖给秦国的赈济旱灾的粟米和黑豆就存放在社仓中,那把大火烧掉了将近二千石存粮。
消息传来,嬴少苍极为震怒,他想不到石闵当日在津台所言非虚,天巫失踪后竟真的烧毁社仓报复。僖王嬴长平借机发难,直言天灾人祸俱因贪狼星苏妲己转世所致,必须将天巫的根基连根拔去,因此便有了廷尉府查封天府的事情。防火是粮仓的头等大事,廒房失火只能是人为纵火所致。嬴允直前去调查失火原因,勘察现场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又连夜审讯社仓所有属员,严刑拷打之下亦无人招认。天明后,办案的中尉属吏在社仓门口发现飞龙卫的纯银翅标记被用掌力拍进青砖石中,因此这把火确凿无疑是由石闵指挥的。石闵这手让嬴少苍输得很惨,这是他成名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算计还不自知,令他在天下人面前颜面扫地。嬴少苍早该料到身为军神的石闵怎会打无准备的仗,只身前来会天巫应是一次试探之举,若秦人肯放天巫还好,若是误认石闵势单力孤便想占便宜恐怕是妄想。火烧秦国粮仓乃是一出绝户计,不战而屈人之兵,决胜于千里之外,还没有交手,嬴少苍就已经输了。
天巫遇袭后失踪,石闵把账算在嬴少苍头上,烧掉一座廒房只是个开始吧,最可恶的是他们到现在也不清楚库房到底怎么烧起来的。除了增派五倍的兵丁看守社仓,中尉的人马只能展开全城大盘查,期望可以把潜伏在宣化的飞龙卫逼出来。
军神和天巫,一个天纵英才,一个仙界奇葩,还没有配在一处就闹得九州几国地覆天翻,他二人若真成眷属,又是怎样的光景?嬴少苍难受得捂住腹部,仿佛有块石头堵在胃里,憋得一股浓浓的酸涩味道冲上鼻梁,手中的竹简已被捏得稀烂。关于天巫化狐的事情在早朝的群臣议政中传开来,得知消息的人无不感到震惊与恐惧。当初力排众议,把天巫捧到国师位置的嬴少苍只能独自承受来自朝野的巨大压力。他紧紧抓住那块白狐皮,低语呻吟:“天巫,天巫……是朕自作聪明,竟亲手把你放走。早知今日,便是把你囚禁在巫殿也要亲眼见你化狐蜕皮。”他额头发烫皮肤发潮,细密的汗水从鬓角沁出,红色火云纹再也不能得意了。
史广汉赶紧端来汤药奉上。自津台返回宣化的路上,嬴少苍罕见地感染了风寒,几幅汤药下去怎也不见好转,反而有加重之势,今早起床还作呕,吐了一地。嬴少苍喝药时,史广汉收拾被捏坏的竹简,见是早上犬戎臣僚联名上书要求严惩毓秀皇后奈丽和截杀和谈使团的噬魂灵蛊船的巫师。史广汉想,难怪陛下如此生气,他们这是要逼宫,彻底毁了秦国与南蛮的联盟,动摇陛下执政的根基。
史广汉隐隐嗅到嬴少苍的煞气与杀意,这气息他很熟悉,同时又充满担忧。十年前,与南蛮巫武斗法后的少年嬴少苍落下一身的毒伤,刚登基就日日缠绵病榻。那时,有个投靠他的犬戎部曲将领密报二皇兄嬴庆丰在封地招兵买马,意图谋反。不曾想连床都不能下的嬴少苍抢先下了狠手,动用南蛮人的巫师给嬴庆丰帐下将领的家眷下蛊,逼得其部下反水与嬴少苍合作,擒下嬴庆丰。嬴少苍处死了嬴庆丰全家三百口人,并顺利把掌管京畿安防的中尉权力抓到了手,给蠢蠢欲动的犬戎旧族当头一棒,自此无人敢公开与嬴少苍作对。朝堂上,以丞相蒙灌和御史大夫霍久庭为首的华夏官吏与以太尉允燹和僖王嬴长平为首的犬戎旧族成犄角之势,一文一武,互相牵制。现在,患风寒的嬴少苍周身散发出当年的嗜血戾气,只是不知道他这把邪火要烧到谁的头上?
嬴少苍不好女色,奈丽入宫后,竟罕见地一连三天临幸皇后的仪兰宫,说明他对这位南蛮公主十分重视。嬴少苍封奈丽为后不过二月余,应还是燕尔新婚感情浓稠之时,却不知刁蛮的皇后发了什么疯,竟插手皇帝的政务闯下滔天大祸。虽然嬴少苍杀了仪兰宫中三百口人,废后之声仍不绝于耳。然而,蒙灌和霍久庭却上书皇帝为奈丽求情,提议废去奈丽的后位,贬三级为美人,噬魂灵蛊船的巫武们遣去老阴山守皇陵,虎贲郎岩弄廷杖一百,罚俸三年。
史广汉隐约听仪兰宫中的人说过,帝后在人前恩爱,私下却不甚和谐,大婚之夜奈丽就和嬴少苍闹了一场,起因似乎和天巫有关。史广汉怜惜地看着嬴少苍的背影猜测他将如何下旨。他对天巫的印象极佳,心想皇后要杀天巫,天巫又怎能不逃呢?
“狐妖就狐妖呗,我第一眼见到天巫就觉得她不是凡人,既然不能为世人所容,还不如及早离开呢。”史广汉在心中默默祝福化狐遁走的天巫。
小黄门来报,嬴归尘公子在外等候觐见。嬴少苍从沉思中惊觉,定定神才让黄门引人进来。史广汉见状知趣地退下,因陛下会见嬴归尘时从不许别人在场。
一袭粗绸蓝衣的嬴归尘迈着不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