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睡过的皇后墓室,阿拉耶识心情起伏难平。自六年前第一次见到飞天郎中嬴归尘就觉得他神秘莫测,敌友难辨,对他时刻保持警觉。与慈心同行全然不同,她虽也试探慈心,也作弄他,但是内心笃定放松,甚至还有欢乐喜感的成分;与嬴归尘在一起时,她总感到惊惶不安,无法让自己放松下来。他太冷,行为莫测,他做的事情看似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他虽不杀李文吉,可将一个精神病人放在阴森可怖的皇陵,只会加重其病情,生不如死呢。刚才李文吉表现出严重的心理年龄退行症状,精神问题比之春天时加重了。阿拉耶识脑中闪回在巫殿的情景,李文吉在里面与武士兜圈子时身手疾如闪电,嬴归尘说废了他的武功全是骗人的鬼话。这个墨家钜子真不简单,吃皇家、混墨家,红白两道通吃。若是被他缠上,怕是真正麻烦。
两个玄衣人一左一右候在门口,阿拉耶识猜测自己被限制行动了。刚出虎口又进狼窝,忧虑嬴归尘同样垂涎中国方术,借治病将她囚于皇陵。事已至此,只剩跟嬴归尘摊牌一条路了。
在陵墓里没有外界之物做参照,人在这样的幽闭空间内会丧失对时间的判断能力。不知过了多久,钜子嬴归尘还是没来。阿拉耶识本就没有复原,后来再也打熬不住,和衣躺在床上睡了。
梦中有人搬动她的身体,脑袋被一双手卡住动弹不得。阿拉耶识惊叫着挥舞手臂睁开双眼,正对上嬴归尘病兮兮的消瘦脸庞。他似乎吃了一惊,侧身护着手中药碗说你终于醒了。正双手扶正阿拉耶识上身的玄衣下人忙收了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待看清二人后,阿拉耶识方才明白他们是扶自己起来灌药的,她认为自己就是轻度冻伤和肌肉拉伤而已,采取保暖措施就足够了,喝药是多此一举。嬴归尘摇头,他告诉阿拉耶识,大巫祝给她服下的不是软筋散,而是一种慢性药,需要及时清除。阿拉耶识将信将疑,嬴归尘取了铜镜对着她的脸,让她伸出舌头自己看,果然舌头两侧呈青紫色。
“什么慢性毒?”
“我不知名字,只知其药性。少量服用可致浑身无力,长期服用可令神智昏聩不明。此药我也是第一次见。”
“他们就是拿我做祭品,何必费周折。”阿拉耶识奇怪为何对自己用慢性毒药,萨满的目的在于限制她的行动,用软筋散足够了。
嬴归尘沉静的眸子看定她,“如我所料不差,大巫祝绑你去不止为了祭祀,还想谋求中国方术。”
阿拉耶识点点头,把那日见大巫祝和家主的事情说了一遍。嬴归尘对神秘的家主很有兴趣,详细询问其长相和特点。但两次出现的家主都用黑色斗篷从头遮盖住全身,冬天的衣服厚重臃肿,因此连家主的身材胖瘦也看不出来。她凭声音推断家主五六十岁,华夏人,略带南方口音。嬴归尘听了眼中疑惑之色不曾稍减,大巫祝是萨满教教首,在北方民族中风光无限,在庙堂也是能呼风唤雨之人,如今竟对一个南方来的老者俯首听命,令人匪夷所思。
萨满在中土大地上已存在多年,他们既是能与神灵沟通问卜吉凶祸福的巫,又是能给人看病的医。萨满们预测事情不像皇室卜官烧龟甲、摆蓍草,或者观天象、预兆得出结果,却摆弄那些兽骨、皮鼓,癫狂样地跳神舞,然后入静,与只有他们自己感受到的神明沟通,名曰神明上身,借萨满之口传达神谕。这些神谕对乡野之人比官老爷和皇帝的话更有用,人们总是按照萨满的神谕办事。萨满也能给人治病,不管是草药还是一切看起来毫无道理的手段,只要萨满说的,人们就照办。自然,有的病能好有的不行,甚至治死的大有人在,但没人怀疑萨满的手段。
自神医扁鹊开创医家后,越来越多的人从事专门的医道,不再为人做法事,占吉凶和请神了。南方地区的萨满逐渐分化为巫师和医师,百姓生病后都找医者看病。医家的出现也导致了医者与萨满的矛盾,不少人生病先请医者瞧病,但也有两者都请的。巫师则渐渐成为皇室和官家蓄养的专职之人,负责家国大事的预测。而在北方,萨满还是尊贵的萨满,连吃官饷的人也要敬他们三分。在戎秦、胡夏和燕国、赵国,萨满势力强大,据说经过萨满请神降身后的军队百战百胜,士兵能刀枪不入,将军们出征必定带上萨满占卜吉凶,阵前以神谕鼓舞士气。所以,大巫祝才能说动僖王嬴长平与他配合绑架阿拉耶识。作为医家传人,嬴归尘自是对萨满的治病方法存疑;作为墨家钜子,他憎恶萨满装神弄鬼之举。在墨家内部,儒墨和侠墨对待萨满的态度少有的一致,上次儒墨长老反对刺杀大巫祝,是因刺杀行为治标不治本,而且会招致满城风雨的屠杀。幸好天巫阿拉耶识祈雨成功,才化解了一场浩劫,引得儒墨长老凌世元对天巫义举击节赞叹。
可否,将天巫引荐给儒墨,以换来两派的统合协作?嬴归尘这样想着,不自觉把思索的眼光投向阿拉耶识,看得阿拉耶识心头一跳:“现在到底什么时辰,我等你的时候睡着了。”
“你已到此二日,现在是未时。”嬴归尘把手中的汤药送到阿拉耶识嘴边,“这药也有舒筋活血之效,到得明日,你的双手便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