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嬴归尘乘坐的轮椅轱辘声消失了好一会儿,嬴允直才把捂着阿拉耶识嘴上的手松开,此时的她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嬴允直从未见过这传奇女子落泪,她聪明绝顶、博闻广识、冷性冷情,从来只有她看人笑话,哪有为人哭泣的时候。
一时,嬴允直便手足无措,干巴巴地劝慰道:“嬴归尘把解药放在地上了,你喝下眼睛就能复明。”阿拉耶识狠狠地捶打他的胸膛,呜咽道:“他是要以我的名义逼死嬴归尘,让我一辈子睁眼闭眼都做噩梦!你说,我要这双眼睛又有何用?”
嬴允直发了片刻的呆,艰难地咽口唾沫,讷讷道:“别,我实话对你说了罢,不管你有没有盗取乌蟾根,圣上对嬴归尘都存了必杀之心。”他将巨流星坠落库朗、嬴归尘杀人灭口的事来个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其实,为人臣子,最忌功高。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嬴归尘以前经营墨家尚可为圣上增添势力,抗衡允燹一派。后来圣上势大,侠墨不知收敛,反而以扶助北人南渡为名招揽人手,必招猜忌。墨家解散后,我才得知儒墨中便有圣上的人,墨家分裂也有他的授意。你说墨家会消亡,正好投了圣上心意。”
阿拉耶识抽泣顿止,一双枯寂无光的黑眸对着嬴允直,视线毫无焦距,但那双紧拧的黛眉如大开的剪子,眉峰眉梢都透着凌厉。
“以前,是我自大任性,影响了时局,现在瞎了眼全是报应,我认了,我也不后悔。”她反过来抓住嬴允直手,急切恳求:“你快把解药给嬴归尘送去,他熬不住了!”
嬴允直倒抽一口气,叹道:“事到如今你为何还是不明白?莫说这药我不敢送去,就算送过去嬴归尘也是不会喝的。圣上都算好了,嬴归尘真的在意你,就绝对不会喝。若是他喝了,便说明他总归惜命胜过惜你,圣上照样会杀他替你出气。”他抱起阿拉耶识从夹层来到正屋,拧起嬴归尘留在地上的药罐,上面留有一张纸条,写着“配伍已毕,双眼可愈”。
“乌蟾根已经被嬴归尘按照治眼的方子配药敖好了,现在就算他肯喝这药,怕也不对症,功效不大,你何必倔强?”
“不——”阿拉耶识大叫着推开嬴允直递到她嘴边的药罐,险些将药水洒出,惊得嬴允直护着药罐连退几步才稳下身子。
“你干什么?”嬴允直低声埋怨,这乌蟾根如此珍稀,要是刚才洒了才真要人命。
“你现在就把药给嬴归尘送去!”阿拉耶识手臂前指,气势如虎,表情恨不得要吃人。
嬴允直从未见过她如此凶悍,初时吃了一惊,继而望着她凝固不动的身姿,一股酸涩直冲鼻腔喉头,他努力地吸上几口气,另一股心头火慢慢从胸腹燃起。
“阿拉耶识!”嬴允直居然逾矩直呼其名,言语也不客气:“你到底要闹到几时?”
“你说什么?”猛然被嬴允直教训,阿拉耶识几乎以为耳朵出了问题,伸出指着他的手臂也放了下来。
“我说你到底想要怎样?”嬴允直紧紧抱着药罐,一双凤眼里雨云翻涌。“天下事你管的了么?天下人你救得完么?人各有命。你把中土闹翻天又能怎样?冉闵死了,嬴归尘也会死!他早已油枯灯尽!死了,这六合宫得清净,秦国得太平……阿拉耶识,你安安心心待在秦国不好吗,就算圣上亏待了你,还有我保护你。”
阿拉耶识就像听到世上最可笑的话,发出连串神经质的长笑:“你保护我?这个世界上谁保护得了谁?权柄在手便可唯我独尊,一朝失势便为千夫所指。你为了在犬戎王朝自保,与秦夷两派联姻;为了麻痹允燹,掩护你的皇帝五哥,故作风流放荡不成气候。嬴少苍为了自保,拿皇后位置去换苗人撑腰……你说,皇帝、王爷都自顾不暇,拿什么保护我?”
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佛祖说,三界如火宅,凡夫痴愚不自知。我明知身处火宅,却被烟雾迷障求出无门……你、你们,都是烟雾迷障,我怎么都拨不开。你想保护我,那就远离我……”
嬴允直不懂她的比喻,无奈地摇头,上前点了她穴道,一肩扛了她,一手拧着药罐便出了院子大门,在外面众多郎卫的簇拥下,送她回到巫殿。
第二天,因阿拉耶识不肯喝药,便有御医前来苦劝,她充耳不闻,牙关紧咬拒不服药。嬴少苍连杀了三名御医,要让她松口,不料这回阿拉耶识软硬不吃,只丢下“谁做的孽谁来偿”,便不吃不喝也不开口了。坚持了两日后,她的体力消减,身体虚弱,缩在床上的角落里,只要听闻周围有动静便把脑袋死死埋在大腿弯里。宫女们不敢近身喂药,生怕皇后抗拒中打翻宝贵的药汤。嬴少苍因阿拉耶识的拼死抵抗而越发狂怒,已经骑虎难下,解毒的事便卡住了。
阿拉耶识也在拿命赌。她期望以绝食来表明态度,挽救嬴归尘的性命——事到如今她也实在找不到其他办法了。只可惜,这越发刺激了嬴少苍。
事情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蒋青因妻罪受连坐,与紫蕊同在府中戴罪,等候发落。
袭人进宫劝说阿拉耶识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