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六正低头怔怔地想着,耳边忽然响起那女孩子的声音。
“这两袋钱是你最后的盘缠罢。”女孩子小声道,“我把这袋钱还给你,你让我跟着你好不好?我的家人都死了,我……没有地方去。”
苏锦六将钱袋掂一掂:“我今日便要进宫。你好不容易从宫里逃出来的,还敢再进去?”
女孩子打了个冷战。旋即她抬起头来,眼里是破釜沉舟般的坚定:“我敢。”
苏锦六被那眼睛瞧得有些发憷:“就算你敢,我也没有带上一个累赘的理由。你什么都不会,又是个女……”
“我见过那个妖人。”女孩子打断他道,“这算不算理由?”
苏锦六沉默了。
“找个地方收拾一下,换身衣服。”他道,“你总不能这样进宫去。”
*****************************************************************
“我乃凌霄灵嗣峰弟子苏锦六,特前来办灯笼失窃一案。”苏锦六将自己腰上悬的凌霄令递予面前的年轻太监,“公公有劳了。”
那太监躬身将凌霄令接过,递到帘内去。不多时便持着凌霄令出来还给苏锦六,点一点头:“请入座罢。”
帘子被拉开了。原本一室阴暗便都被驱散,唯见满目动人风光,鼻中尽嗅诱人甜香。地上皆是打翻的水粉、胭脂,一方长案上摆满各色酒水与些五光十色的胡闹玩意。案后一张窄窄美人靠,原本一人躺或许都伸展不开,此刻却叠着两个人,皆是衣衫不整的轻薄模样。上边是个姑娘,身段窈窕,面貌上乘,是个十足十的美人。美人身下枕着一个面容如玉的年轻男子,手上口中动作连连,直引得那美人脸颊飞红,细喘不已。
这一番珠环翠绕的场景,苏锦六只看了一眼,脑子便“嗡”地一声炸了。他自己尚不知该如何应对,慌忙间却抓过桌上一柄如意,将身旁女孩子的眼睛挡住。
女孩子愣了一愣,接过那玉如意放在桌上,自是低了头不去看。
那男子埋头去美人胸口,闷声道:“有什么问题便问罢,我这正忙着呢。”
苏锦六本以为临王是个满脸横肉的好色大汉,却不想是这样一个俊俏风流的年轻男子。
如此酒池肉林,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朝政。
他轻咳一声:“不知王上梦见那女子前,可有端倪?”
临王摇头。
再问:“那王上做的是个什么梦呢?”
“能有何梦,不过梦见个美人罢了。只是本王奇怪,倒也不是多出众的美人儿,偏就叫本王日思夜想。你瞧我身边这位,哪里不如她了?”临王随口答了,又嬉笑着去逗弄美人。
“梦中总有情境罢。”
临王听见此话,手上动作忽然停了:“你这一说我倒真给想起来了。梦里也不光是那美人,还有个我怎么都记不住脸的毛头小子,哭着喊着说什么要向我报仇,说我把他相好的给强上了。也是好笑了,能得本王临幸,是何大的荣耀。你说是不是,小姑娘?”他将眼神投向苏锦六身旁。
苏锦六心口一窒,忙向那女孩子瞥上一眼,见她依旧是低着头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虽觉得有些疑虑,却也放下心来,便继续问道:“听说给王上出主意的是个从宫外来的法师。”
“嗯。”
“那他是怎样做那灯笼的?”
“这我便不知了。便放了手让他做呗,一块皮做坏了便换上另一块,眼睛不好,就抠了再安一个新的。美人嘛,我大东乾多的是,还怕材料用坏了没有么。”
临王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让苏锦六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他有些不明白,既然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又为何在丢了之后这样着急地向凌霄传信寻找?
“你这就不明白了不是。那兔崽子心虽黑,手艺却是好得不得了,但缝出来的当真和我那梦里梦见的人是一模一样,丝毫不差。这丢了还是有些可惜。再说那灯笼虽还只是个灯笼,但等真正做好了还是我的人,他把我的人抢了,要我这王上的脸往哪搁?”
苏锦六一愣。这灯笼原来是法师带走的。
“反正本王如今有了新的美人,那灯笼要不要也无所谓。本王想要你做的,是替我把那法师请回来。本王是君子,行的都是些成人之美的好事,这世间男子女子,便讲求个门当户对,他那心上人是个灯笼,我便把他也做成灯笼,刚好凑成一对,挂在宫门口,多好看。”
从王宫出来,苏锦六脑中依旧是一片混沌。
故事到此似乎已然明朗——暴君从前造了孽,将一对鸳鸯活活拆散。男子立志报仇,不知从何处学得一手邪术,让这临王从中搭了桥,将恋人复活了。
可苏锦六却茫然了。
下山前,他一心一意只想着正道除邪。可现在查案子才第一天,他却好像已经丢失了自己的立场。且不说那法师是不是林师兄,他真的要为这暴君做事吗?一个灯笼已经是人间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