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弥漫。
晨星寂寥的微弱光芒下,马蹄匆匆,踏破黎明的寂静。纵马之人身披宽阔斗篷,稳稳握住缰绳,一手快速扬鞭,催马前进。朝阳未升,雾气冷得有些沁骨。斗篷被快马带起的风吹开,才叫人看出马上原来坐着两人,一男一女,只是女子身形过于纤薄,叠在男子怀中,几乎便匿了形迹。
女子应是大病初愈,容貌秀丽却苍白如纸。她似乎在担忧着什么,眉间长蹙,时不时与那男子说上几句话,只是声音轻得快要听不清。
男子不言,只依旧挥臂驱马,过得不久,却忽见一个身影鬼魅一般闪现,如索命罗刹直直立在大路中间。男子眉头一皱,狠狠一提缰绳,正欲纵马从那人头上越过,却听长剑痛快出鞘声,寒光如闪电劈过,辔头上的缰绳齐齐断裂。马与纵马之人失去牵制,长嘶一声,几乎将那二人甩下地去。
男子脚下用力一蹬马镫,纵身跃起的同时长臂一搂,将女子紧紧抱在怀中,落去地上。再转头去看那拦路之人,早已轻飘飘立于马背之上,像一个没有重量的影子,缄默地注视着他们。
“你是谁?”男子反手去按腰间剑柄,沉声叱问。
影子目光明明暗暗,落去男子星点鬓角。
“许久未见师兄,不知师兄还记得……”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个颤抖的声音打断了。
“十……六?”
那虚弱女子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马上那人。
苏锦六沉默着跳下马来,一步一步地走近,眼眶红得叫人见了刺痛。
女子眉间的川字自看清面前少年清秀的面庞那刻倏然消散,却又缓缓皱起,眼中渐渐泛起清透泪光。她伸手去抚少年微湿的面颊,嗓音微弱又嘶哑:“早上这样冷,你又穿这样薄。衣服都湿了……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苏锦六的眼泪掉了下来。
她轻柔拂去他泪痕,又欣慰地笑出来:“十六原来都长这样大了……真好看啊。师姐还是很厉害的罢,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再过一个月,你也应当满十八了是不是?我们最小的弟弟,如今就要是个大人了啊。”
她握住少年兀自颤抖着的手,翻过他的手掌,看他掌中薄薄一层茧:“十六如今武功一定很厉害了罢,可为门楣争光了没有?师兄他们现在一定不敢再欺负你了,是不是?”
苏锦六哽咽了。
果然、果然还是他的三师姐啊。
他的三师姐,自己明明不知受了多少苦,七年未见光明,从黄泉下重回这人间,却依旧记得他长什么样子,记得他生辰几时,记得他总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你是代替凌霄来的罢。”一直沉默着的林羽沉声开口。
苏锦六遍身一震,摊开的手掌缓缓握拢了。
林羽迈出半步,将阿音护去身后。
“你能一路追到这里,倒也不容易。”
“这是我出师的第一个案子。”苏锦六轻声道。
林羽心下一惊。苏锦六武功如何,他一直都是知道的。阿音从前在世时也常常与他说起这孩子如何聪慧乖巧,年纪轻轻又天赋惊人。然这些年且门内上下一致都道这孩子冷心冷血,从不见他露过笑颜。自己虽长他好些年纪,但也绝无可能打得过他;又恰巧摊上他出师,这下,怕不好缠。
却听这少年道:“师兄要带师姐去哪里?”
林羽冷笑:“关你何事。”
“为何不关我的事。师兄私盗生死契,偷下子栖山,按照师门‘有一无二’的规矩,我应将师兄绝命此处;或是按照临王的吩咐,将师兄带回东乾。这两条路,师兄自是需要选一条。”少年徐徐抹去面上残泪,声音里再听不出波动,“师兄若是不在了,自是我护师姐去那处。”
苏锦六将目光投去长路尽头。
“或许我还有第三个选择——将师兄与师姐就此放走,让师姐从此便在颠沛流离里过这重来的这一生,在师兄某一日便突然没了性命的惶恐里仓皇度日。”苏锦六的声音缥缈得像面前的大雾,“不过十年罢了。师兄以为十年很长吗?师姐不在的这七年,难道不也是眨眼便过去了吗?师兄又怎么能保证,那人会依照契约将你的命格好好地存上十年?若不是那人的指点,我能追到师兄你么?”
林羽沉默了。
阿音轻轻拍拍他的肩,面上露出温柔笑意。
“十六,我们要去南疆。我们说好了,要住在灵沱江边,开上几分田地,做一对普普通通的药农夫妻。你说十年很短,可是我们都觉得够了。三千多个日夜,还不够相守吗?够了。”
苏锦六沉默半晌:“师姐,随我回凌霄罢。你一直都是灵嗣峰弟子,这是从未变过的……”
“十六!”师姐终于不可忍地打断他,“放过我们。算师姐求你。”
师姐眼里的粼粼水波闪烁明暗,隐约竟流过一丝软弱的祈求。
苏锦六突然恍然。
在师姐面前,他好像回到了孩童时代,还会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