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这回事,林羽起初是并不相信的。
那时他还是个初明事理的少年,初上灵鹫峰,跟随陆今陆真人修习丹药炼制之法。他是陆真人的第一个弟子,自是被师父管教得极严,成日里不是去后山种药、挖药,便是在药堂里捣药、熬药。
只是他生性平和,生活纵然清苦,也能从中味出几分逍遥来。时而想到以后人生,觉得也应是学成归家,开个小药铺,应父母之命,与某个宜室宜家的姑娘成亲、生子,平淡自在地度过一生。
子栖山中气候和暖,草木丰盛,且禽鸟众多,尽皆有些灵性。偶有闲暇时分,他便会一个人躺去林中,听听鸟鸣与风声。
这是他平日里一个算不得乐趣的乐趣。
那日他依旧在后山挖药,哪里晓得午后一觉睡得有些过了头,睁眼时已是日暮之际,倦鸟归山而来,群山仅剩暗色剪影,而西天一片艳丽火红。
他急急忙忙背起药篓便往前山奔去,一路穿枝拂叶,惊起不少飞鸟。山路陡峭曲折,本来一个不小心便要摔跤,眼角却忽然跳过一个碧色影子。他躲闪不及,狠狠一拐,便撞去旁边一棵树上。
他被撞得晕头转向,模模糊糊地想,那个影子那样轻薄,跳过来又跳得那样迅疾,大概是一只鹿罢。
可是鹿哪里有碧色的?
他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去看那头莽撞的“鹿”,却只看见一个满脸惊惶的姑娘,身量纤薄,一身嫩碧的裙子如三月新柳,在山间初起的晚风里徐徐飘摇。
“你……你没事罢?”姑娘抢在林羽前头出了声,面上满是歉疚,又探身扶他起来,“我在这后山迷了路,看天要黑了,便想快些赶路出去……”
他手忙脚乱地站起,叠声说着自己无事。
胸口好似有人点了一把火,燃成空中晚霞一般的灼热。
“可你受伤了……”姑娘小小地惊呼一声。
“这样的小伤,自是……无事。”他低头看了一眼渗血的膝盖,便不敢再去抬头看那姑娘容貌,只低了头讷讷道,“我是凌霄弟子,常年在这山间采药,对路也比较熟,你若是放心……便跟我来罢。”便提脚走去她身前,一步一瘸地默默引路。
姑娘的脚步声紧随其后,又轻又浅,不疾不徐。
林羽一颗心却跳得似要撕开胸膛去山间乱奔。
不出多时,行到山脚,密林便被远远甩去身后。林羽听见姑娘欣慰地笑起来,又向他诚诚恳恳地道谢。她还说要帮他治伤,却被他支支吾吾地拒绝。眼见得姑娘越走越远,身影终于消失在自己视野,林羽突然懊悔得想打自己一巴掌。
他久久地立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
远处却忽然传来姑娘的喊声。
“天黑了,你也赶紧回去罢——我也是凌霄弟子,咱们有缘自会再见的——”
他这才记起她腰间也挂着一枚凌霄令。
只是那令牌由碧竹所作,掩在她同样碧色的裙摆中,便不那么引人注目。
而产碧竹的地方,整个子栖山,也便只有灵嗣峰了。
他厚起脸皮四方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关于她的一些消息。原来她早他许多年便已进了凌霄学艺,是灵嗣峰邱真人门下目前唯一的女徒,姓季名峦音,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原姑娘。
林羽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些年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其他峰上有哪些弟子,他竟一概不知。
“你问季三?她可是个好姑娘。”邱真人不久前收的九弟子人小鬼大,呲着一口大白牙来打趣他,“师兄你可得加油,不然我就把她抢走了。”
按照辈分,他需得老老实实唤她一句师姐。可他却给她取了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称呼,阿音。
多次在梦中见到阿音后,林羽终于积攒起勇气,写了一封书信,去到灵嗣峰上,亲手交给了她。
她那时正与众多师兄弟在武场练剑,一身利落短打,头发也束起,雪白肌肤被烈阳晒得发红。听见有人寻她,便连额上的汗也来不及擦,扔了长剑便来到门外。见了林羽,原本就通红的脸便更红了。
林羽将那封在手中摩挲已久的信交给她,还有一瓶他亲自制的药膏。夏季炎热,药膏原本冰凉,却被他长久地捂在袖中,捂得都快化了。
“治晒伤的。”他简短道。
阿音看看手里的信与药瓶,笑了。
他恍恍惚惚地下峰,一路只知傻笑,踩住了路边一条刚出洞的竹叶青也完全不知。等到醒来,却是在邱师叔房中,一众灵嗣峰弟子围在床边,看着他坏笑。
他在迷迷瞪瞪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阿音这个名字,忽然便在灵嗣峰里传开了。
只是两边师父都严厉,虽默允他们俩的关系,却不许他们明着交往。然这对他们俩来说,却也足够了。
于是耳鬓厮磨、浓情蜜意。
山雨、竹海、松林、星河、日落,也都曾一一并肩看过。
情深几许,不觉时日老,不觉岁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