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曲儿叹一口气:“其实,这小姐也是真心爱着姜忽的吧,只是爱得过头了些,狂热了些,便不择手段了。她最后那样奋不顾身,也算得上是一片痴心了。”
流火轻轻晃一晃杯子里的酒,闭上双眼一饮而尽。
奋不顾身。
一片痴心。
这样的奋不顾身,这样的痴心一片,她曾经对人付出过,也曾经被人这样付出过。
双手越用力紧握,便越苍白。
江曲儿环住她的腰:“怎么啦流儿姐姐,想什么呢。”
流火笑着吻吻他头顶:“你今天多找几个人出来玩吧,我去前面坐坐,就不陪你了。”
江曲儿乖巧点头,去到存放命格的柜子前,噼噼啪啪敲了好一通。暗格逐一弹出,红色雾气蒸腾而起,落在地上化身为人,一时间屋内莺莺燕燕,热闹不休。
流火绕开几个欲来套近乎的,径自出门去到漆黑一片的厅堂,点一支熏香,坐去案前静静伏着。熏香里干松枝的味道渐渐扩散开,让人好像沉浸在松海之中,身旁氤氲一片无垠苍绿,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流火肩头被披上了一条薄毯。流火未动,那人也不走开,盘腿坐下,安安静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流火知道,既使是在黑暗里,那人也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
这份目光跟随了她多少年,她不是不知情。
她也不是未曾拒绝过。
可是那人就是那样执拗又温柔,像水一样渗入到一切缝隙里,流火怎样也拦不住。她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脑中却忽然晃过另一个身影来,同样是一张执拗的脸,却是个倔强的、仿佛浑身长着刺的少年……
流火陡然思及这少年,思绪便不由自己控制一般散了开去。她觉得奇怪,自己已在这人间活了这样多年,一向自持,怎么会在这少年身上慌了手脚。哪怕她早就知道他是凌霄的得意弟子,哪怕这才十来岁的少年不过是她永生路上的一颗小小石子,可当她的天火对他不起丝毫作用、当他叫出她那样远古的名字、拽住她以为早已经不存在的锁链,她是惊讶而慌乱的。
至于那莫名其妙的表白、睥睨天下般的决心……
那时她或许是讥讽着、奚落着,可她不能否认的是,这样的少年,与曾经的自己有着多么似曾相识的痕迹。
苏锦六。
她在心口默念着这三字,指尖也不自觉地摩挲起来。
“你若真是累了,便回床上去歇息罢。只不过那边还吵得很,你如果愿意,就去我房里。有我守着,他们也不敢来吵你。”
那人开口了。
流火缓缓坐起身来,默了一会,轻声道:“录渊,你喝不喝酒?我记得上次打了两壶桂花酿,还没来得及喝完,我们今天便把它喝了,省得那群小孩子发现了,又净糟践。”
录渊起身去后院,不多时便拎着那两壶酒来,又带了两个琉璃酒杯,一叠清炒百合,外加一盏青油灯。
起初,两人还是沉默着。
一室寂静,唯有酒香不断蔓延、蔓延,如同一藤凌霄,渐渐往上攀着,便在流火面上开出嫣红的花来。她的眉眼渐渐松软下来,嘴角也弯起,目光如同水一般,散漫扫过桌面上的酒水小食。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细致,江曲儿若是有你的一半,我也不会只让他在化了形的时候替我掌灯了。”
“曲儿自然有曲儿的好。”录渊稳稳斟着酒,“今日我听你和他在讲姜忽墨轩。怎么忽然想起他俩的事了?”
“他问起,我便讲一讲。”流火乜斜着眼看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不过也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我,还会为他们心急,替他们选最好的道路,看他们做傻事,还会想着,去把他们往正道上拉一拉。现在呢?录渊,我是不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录渊脸上神情淡淡的:“人总是会变的。”
流火摇摇头:“可我并不是人。我活了多少年,连自己也记不清。若按照凡人的命数来算,我的肉身早已经泯灭了不知道多少回,精神也已经垂垂老矣,若不是油尽灯枯,便是已经看尽千帆,应当过得澄澈通明才是。天上的那些神仙,便都是这样吧。可我总是觉得,我还像一个小孩子,只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慢慢麻木,不说仇恨,连情爱,好像也随着这漫漫的无尽时光泯灭了。倒不像那姜忽墨轩,都这么多年,两个人反倒越黏越紧,越爱越深。你瞧那天他们两个在床上……浪荡得呀,真是羞死我了……”
她拿手掩着嘴吃吃地笑,浑不知自己已经喝醉,说的话前一截还在正儿八经,后一截却不知歪到哪里去了。录渊晃晃已经快空了的酒壶,干脆将酒全部倒出,便要一饮而尽。流火见了,急忙起身来要抢他手里的杯子,正对着他方才喝过还带着湿迹的那处杯沿,一仰脖颈,全部喝了下去,在碧绿沿口留下一抹微红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