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虽迷登着,但依旧侧了侧身子避开录渊的手:“我自己能走,不用你扶。”
录渊便将手收一收,不去触碰,却是隔个两三寸去将她护着。
她在前头歪歪斜斜地走,他便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替她捞起时不时从肩头滑落的毯子,挥手赶走那些觊觎她身段的小苍蝇。她要回去那乌烟瘴气的屋子,他却不许,轻轻一把将她的肩搂了转个方向,带她去更深的、他常住的那间屋子里去。
临要进门了,她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半睁半闭,猩红火光毫无掩饰地灼灼闪着。
“我睡你的屋子,你睡哪?”她问。
录渊默了默,转身提步要走,却听得身后一声闷哼,急忙转头去看,却见流火被门槛绊了,额头磕在门框上。他不由分说把她架去床边,让她坐好,又出门去从院里那口老井里打了凉水来给她敷上。初夏的夏夜有些闷热,井水却依旧沁凉,激得流火本身便不怎么厚的酒意醒了一两分。
她裹紧身上的薄毯,眼神游移在录渊被夜色微笼着的脸上,轻声地叫他:“录渊。”
录渊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注视着她,安静等待着她下面的话。
“录渊,我放你走好不好?”
面前的人弯一弯嘴角:“那你要我去哪呢?”
“去哪里都好,去你想去的一切地方。大陆很宽广,你想去哪里,都没有人拦着你。你原本便是神明,不应该与我一同囚禁在这样破败的地方。我去撕了生死契,把你的命格还给你,就算你的神力回不到当初,做个凡人也好。当今东乾虽然颓了,东窦西窦又是蛮荒之地,可是南娑和北峪却好得很,中原也富裕,你去做一番大事业,也不枉活这一遭。”她深深吸一口气,“我若哪一天忽然死了,就算生前事全被翻出来,也不至于连累你。”
“你怕连累我,就不怕连累他们?”录渊指指窗外依旧欢乐着的那些早已死去的魂魄。
“他们和你不一样!”流火提高声音,眼中全是无奈,“录渊,你听我说。我正在走一条很危险的路……”
“我知道。”录渊柔声打断,“我愿意陪你。”
流火不再说话,扯过被子,疲惫地闭上眼睛。
录渊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直到她的呼吸变得绵长,他伸出手来,用手背去抚一抚她散落在面上的头发。
他想,或许她还是放不下某个人。
流火,你有你的执念,我也有我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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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四周一片阒静。
周祁坐在案前,静默地看着桌上那根素钗。
十六下山前,他特意将这钗子送还,好让十六去寻找十二年未见的娘亲。
“我替你保管它保管了十二年,如今该是还给你的时候了。你下山去,想找她,便去找。若有难处,写信给我,我自会帮你。”
他将钗子递到十六手心。
十六依旧是惯常的面无表情,垂下眼皮扫了那钗子两眼,便将它往身后一抛。那小小细细的钗子便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从观云台急速地坠下云雾里去,不过一瞬,便没了踪影。
“十六你疯了!这可是你娘留给你的唯一……”周祁欲出声怪罪,可见到少年冰冷的眼神,声音便不自觉地柔了下去,“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她这些年从来没有再出现,也的确是她的不对。可你确定要一直这样口是心非下去?你哪次生病发烧,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嘴里不都是叫着娘?每到年初,别的师兄师姐家人来探望,你总是把自己闭在房里……”
“我到底是恨她还是不恨她,只有我自己知道,你也不用劝我。你也不必费事,再下山去找那钗子。不过几文钱就能买到的便宜东西,有什么可稀罕。”
他还想再劝,可是十六已经走远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他这个师弟的脾气,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么。
周祁的思绪从回忆里回到现实来——他还是把这根普普通通的素钗捡了回来。十六看见,指不定又要生一顿气——自然不同于十五一般撒娇撒泼,不过十六的生气,在他人眼里,也跟平日里没什么差别。
不过便是面无表情罢了。
换句话说,大家总觉得十六一年到头都没个高兴的时刻,永远少年老成地板着一张脸。见了同辈,最多安安静静地点个头,遇见师兄师姐和师父,也只是站住了规规矩矩地行礼,从来不套近乎,更从来不如别的小辈一样,露出或多或少一点谦卑恭敬的姿态与笑容。
但十六毕竟是有这个本钱的。
有些人,生来便在云上;而有些人,却要在泥潭里苦苦翻滚挣扎。
周祁起身去关上门窗,将大小的灯都吹熄了,又去到内屋,只点上书桌上的一盏小烛。一室昏黄里,他蹲下身去,取出藏在书桌底下的一个木匣子来。那匣子精工细作,刷了上等的黑漆,又有极为细腻的金漆喷绘出工整大气的牡丹。缓缓打开,里头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