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师兄弟见着,定会起哄,不知他看上了哪个女子,还这般细致地为她备礼。
匣子里的东西被尽数取出,轻轻放在桌上。周祁细细地抚弄着它们,如同抚摸着爱人的肌肤,轻柔,小心翼翼,充满爱意。他抬起手来,拆下头上的发冠,将一头长发梳顺,却又重新绾了上去——
绾的,是女子的发式。
他伸手欲拿那根缀着翡翠的发簪簪住头发,心中却一动,探身取了那根素钗,插去发间。
接下来的一切,便是行云流水,如同演练过千遍万遍——对着镜子,描上柔软的眉峰唇峰,画出眼角两腮飞红的薄影,抿过嫣红夺目的双唇。
镜子里的男子分明长着一张英俊挺拔的脸,却上着女子妩媚浓艳的妆容——多么诡异,多么矛盾。
光线的昏暗更加重了这份不谐;可镜前的人却看得如痴如醉。
又好似被什么惊醒一般,他起身去到隔壁房间,不一会手臂上便搭着两件衣服回来。一件内衫,一件外袍。他脱去自己身上的寝衣,将外袍披在身上。那外袍对他而言,有些小。肩微微裹着,长度也只到膝弯,他却极为舒适甚至享受一般,面上浮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因为,这是十六的外衣啊;是那个一直高高在云上,令他在心里久久仰望的人的衣衫啊。
十二年前,只在观云台上一望,他便动了恻隐之心,跪去师父跟前,求师父下山去看一看。他原本不抱指望师父能将这在花街柳巷里挣扎着长大的孩子收入门内,却不曾想这孩子是师叔指定的天降之才,不仅轻轻松松便入得凌霄,更在这十二年里如同破竹之势,修为日新月异,成为灵嗣峰最为耀眼的一颗星星,更成为了师父的关门弟子。别的师兄弟个个如临大敌,唯独他周祁却不同。
从身世上来讲,他和十六确实是相似的。能进入凌霄的,大多是贵胄世家子弟,整座灵嗣峰,只有他和十六,出身低微。他好歹双亲健全,可十六的母亲却是一个连孩子也无法保全的烟花女子。他排行第七,又因为性格温顺、心思细腻而成为灵嗣峰的管事,师兄弟再瞧不起他,也不敢去得罪他,便都想着法子来对十六下手。那时老三曲音还在,会护十六一护,可她终究是个女子,很多事情发生时,她并不好插手。
于是,他,周祁,便成为了十六从此的避风港。起初,他确实没有别的心思。他只是见这孩子可爱,觉得十六给这压抑的凌霄带来一抹亮色,便将他当弟弟来看,与他同吃同住,替他梳头,教他识字,陪他练剑,给他讲为人的道理。于是,在这生死为盟、竞争激烈的凌霄里,十六一心修习,沉默与冷清渐渐取代了性格里的童稚。可就在个子拔高,声音压低,相貌也逐渐长开之时,十六终于感觉到了周祁对他的好里,夹杂的那份晦暗不明的暧昧气息。
十六也许不明,但是周祁自己很清楚。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对十六不同寻常的感情时,他也并不惊讶。在他看来,十六的黑发明眸、长颈窄腰,十六的固执认真、聪善进取,都是他所热爱痴迷的部分,而他并不以这份感情为耻,只觉得应当好好珍惜,好好收藏。
真正的转变,是发生在三年前。
三年前那个中秋的晚上,一众师兄弟喝醉了酒,回住处的路上遇见了跟着邱真人去拜见凌霄三大长老后,独自一人回来的十六。他们本就视他为肉里刺,此刻酒精壮了胆,秋风一吹更是飘飘然,把平日里想说又不敢说的那些乌七杂八的话一篓子全给倒了出来。一通酸话讲完还不够过瘾,便开始编排十六那从未出现过、身份却已人人皆知的娘,又状似无意地提起十六跟周祁过分亲密的关系,言语里夹枪带棒,粗鄙至极。这些当然都是周祁日后听人说的——他忙着收拾酒席残局,并不在场。当他终于得到了消息,赶去那一对十的战场时,只听哀嚎遍野,一轮满月下唯有一个遍身伤痕累累的少年执着长剑咬着牙恨恨地站着,眼睛被愤怒烧得通红却又异常明亮,如同一匹呲起尖牙宣告着胜利的战狼。
那一瞬间,周祁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全部凝固又加速沸腾,鸡皮疙瘩遍布全身,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臣服。他想臣服于那人的膝下,将自己化成水,包裹着他,去舔舐他的伤口;辈分,年龄,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对周祁而言,便在那惊鸿一瞬,苏锦六这三个字,已经成为了神的化身。
可看着十六眉间的皱痕,感觉着十六对他刻意的躲避,他便知晓,他这份逾越礼数、接近变态的敬仰,终究无缘得见天日。
他的十六眼里,他的神祗眼里,他只能是兄长,是友人,又或者,只是一个温吞得甚至有些迂腐的、举止怪异得有些令人厌恶的男人。
不甘么?便在这暗夜里,让内心的欲念尽情释放好了。
如今,他穿着那人的衣袍,手里搂着那人贴肤的内衫,头上簪着那人血亲留下的发钗。这样的亲昵,除了他周祁,又有谁能够做得到呢?
闭上眼睛,闻着那人的气息,便好像自己被那人怀住,又似自己将那人搂在臂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