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能听懂自己的心声一般,那女子出声道:“不要过来。”
可是朱萸怎么会听。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如同被人牵引,如同置身于幽深山谷里终年不化的坚冰,偶然嗅到春的气息,便不管不顾,化成水流也要向那片明媚温暖而去。
巨鸟张开鸟喙,圆镜翻滚着下坠。但听碎裂之声不断响起,圆镜愈下落,便愈发增大,如同春日新笋破节,转眼便生成一面巨镜,顶天立地地竖在那女子与朱萸中间。好像身心都被这镜子占据一般,她出神地伸出手来,去摸那镜子。
可就在触到那巨镜的同时,朱萸只觉浑身剧痛,如同遭遇雷击。
巨镜如山倾倒,铺天盖地。
再次睁开眼时,巨鸟与火焰都消失了。只剩下远远站着的那个持灯小童,和立在自己身前,冷冷地俯视着自己的白发女子。
而自己不着寸缕。
朱萸惊慌地将身体蜷缩起来。与此同时,她察觉到自己在流泪。她伸手去擦,却发现自己的皮肤冰凉且覆满裂痕,轻轻一触,便落下破碎的细小粉末。
她不知所措地抬头,看见那女子缓缓走近,蹲下身来将外袍解了披在自己身上。指尖抹掉一点自己脸上的眼泪,放进嘴里尝一尝。
“真苦。”女子微微皱眉,继而脸上却出现一份意味不明的欣慰,“这样多好。油头粉面、天真烂漫的扮相,不适合你。”
“我这是……怎么了?”
“方才那面镜子,是我让你娘铸的观心镜。触过观心镜,你便不会再对我说谎。可以说,现在的你,是你所剩生命的最直接反映——残破腐朽,所剩无几。”女子捞起地上的那一把粉末,“我说过你活不长久了罢,叫你不要过来,你还偏要过来。本来还能活个两三年,如今魂魄都已经损得不剩什么了。表面那样听话那样乖巧,其实骨子里反得要命。你这是装给谁看?”
“给所有人看啊。”朱萸怔怔道,“我装得听话一些,姨娘们打我时,下手就会轻一些,娘也会把疼惜多分我一些,不会专宠弟弟。”
“你知道你娘用自己魂识来养你弟弟的事情罢。”
朱萸点头。
“你恨他们吗?”
“应当是恨的罢。”朱萸的声音里带些颤抖,“若不是她用魂识去养鬼胎,又怎么会终日变得疑神疑鬼,成日里只觉得有人会来把她身边的东西夺走;我又怎么会在她的监视和控制里过上十几年?——十几年的青春啊。”
她轻轻感叹着。
“可如今她还记得你,却已经不记得你弟弟了。”女子道。
朱萸一愣,继而笑了起来:“这报应,真是不爽。”她笑着,笑声却和她的眼角、目光、身躯一起渐渐低落下去。
流火定定看了这个不堪重负的单薄身躯一会儿,才轻声道:“你抬起头来看看吧。”
有风吹起,带起有些熟悉的味道——那股陈腐的灰尘气息,朱家大院埋葬生命的死亡气息——朱萸疑惑地抬头,一瞬只觉天旋地转,而面前竟出现了她此生最熟悉的两个人——她只觉恐惧从每个毛孔析出。她想躲,却躲不过女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不要逃。我们现在,才是真的在镜子里。他们抓不住你的。”女子说着,扣起食指在空气里敲一敲,竟敲出清脆声响,“你可以来摸摸看。”
朱萸这才敢把目光定住——她看着那个端坐于椅子上的妇人,原来还是那样啊,时时刻刻都像一根绷得极紧的琴弦,发不出乐响,还惹得弹奏的人手指疼痛。可她老了好多。黑发灰了,两颊陷了,原本便窄的肩更削了,眼神好像也更迷离了。还有她身边那个看上去那么柔软的少年,已经长大了那么多——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她的魂魄在外飘荡,已经飘荡了这么久?
朱萸本以为自己不会落泪的。
“他们……能看到我吗?”她颤抖着问。
“不能。”女子道,“但能听见你的声音。”
“啊,还是能听见啊。不过也很好了,总之不能让他们看见我这个样子……”朱萸如释重负一般坐去地上,声音却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你说你是来带我走的,若我说走,会怎么样?若我说不走,又会怎么样?”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到了此时,无论你是选择回去人间,还是留在镜子里,意义都已经不大了。”
朱萸一愣,才听见早已从不知何处响起的细微碎裂声响。她回头看去,裂纹已如从地上生长的藤蔓,密密麻麻从自己的脚尖往上攀沿。每前进一寸,碎裂声便响一次,她有些绝望地伸手去抚,想把那裂缝抚平,可哪怕是最轻的抚摸,也只换回一手的碎末。
“我以为,他来了之后,你对我为数不多的关怀会被分走一半。可哪里才有一半呢?就算他死了,你给他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