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客栈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月光清凉,照在那轻手轻脚出门的两人身上,地上却映不出影子来。
江曲儿不耐地打着哈欠:“我这睡得正好,你偏把我搡醒。你睡了一下午是睡好了,能不能也考虑一下我?”
流火横他一眼:“你也不想想这日夜赶路是为了谁。”
江曲儿温润地笑笑,眼角见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从高处跳将下来,正是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原来是苏锦六,正是从客栈门口的那棵高槐上跳了下来,拦在他们身前。
“这小子倒挺舍不得你。这半夜三更的,你要走,他还巴巴地跟出来送。”他笑着调侃。
流火亦挑了嘴角来:“怎么,想跟我回东乾?”
苏锦六虽觉得那江曲儿看着有些奇怪,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但此刻他无暇去管。他也不应答调侃,只安静地立着,有些痴迷地看着面前女子的容颜。
这并不是如何倾国倾城的一张脸,额头欠些饱满,眉弓和颧骨却都偏高了些,下唇更是比寻常姑娘都要厚上半分——可正是这张脸,笑起来时眼波却如同秋水一般流转,红唇白齿更是莫名地撩人。如今这月色为她添着清冷意味,和着她此刻脸上那番有些轻蔑的调笑神情,竟是不知如何描述一般地……好看。
他搜肠刮肚,能想出的描绘她的词语只有一个单薄的“好看”。他看不出这张脸哪里有不完美,也不是自称“阅女无数”的九师兄,讲不出女子那些面相身材的门道,又长年寡言少语,十五天天在他面前晃荡要他夸她,他也夸不出个什么来。
可对于流火,他却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她美——他也不是没见过美人。凌霄中人讲求修身养性,一身术法练就,体中自然纯净澄澈,师姐师妹个个都称得上如花似玉。包括下山这两趟,他遇见了那样多的姑娘,形形色色,百媚千娇,可在他看来,哪一个都比不上面前这个的迷人。
只要她在,她就是他视线的焦点。
为什么?
苏锦六不问自己为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可面前那人哪里知道他的心绪如何千回百转,见他久久不言,只以为又犯了倔,轻笑一声便要走掉。
耳边锁链声哗啦啦地响起,苏锦六的思绪终于被牵了回来。
“这个……送给你。”他小声说着,声音里带些颤抖。
手心里那枚冰凉的镯子被他握得有些发热。
“用给师父买贺礼的钱来买这个,你倒是下得了手。”流火瞥那莹润生光的碧绿镯子一眼,并不去接。
“我只是想谢谢你白日里帮我解围,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况且……这也并不是用师父的贺礼钱买的。”
“心意我收下,礼就不必了。”流火也懒得探究他这钱从哪里来,说着便要走,却冷不丁地被握住手臂。她皱了眉头去瞪,他却不理她目光,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丝缎来裹住她右手,使点巧劲一推,轻轻松松便将镯子套在了她手腕上。
流火一愣,伸手抓住镯子想要褪下来,却听得苏锦六道:“没有用的。我在这镯子上头下了禁制,除了我,没人能把这镯子从你手上取下来——你也不行。磕也磕不断的。”
苏锦六心满意足地松开流火的手。虽说那江曲儿仍然让他有些不虞,可既然已经送出了镯子,心中的郁结之气便将近散了大半。他不在乎流火要去哪——手里有链子,任她去到天涯海角,他也能跟上她。只是见她一面着实不易,下次再相遇,又不知是何时——思及此,他心中的欢愉便不自觉地又少去一些。他有些舍不得地深深看她一眼,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
江曲儿眯起眼睛细细揣摩那镯子一番,“这可是个好东西,你这番当真是赚大了。”片刻后他吸吸鼻子,疑惑道:“等等,这味道——你给他下了追魂印?”
“他送我一份大礼,我自然也得还他一份不是。”流火脸上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来,“这样不听话,便让他吃点苦头好了。年轻人嘛,不打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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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牵着马缰,小心翼翼地和苏锦六并排行着。
昨日听了九师兄一番话,她急急忙忙去找他,却正巧逢着他出门。虽说吃了个闭门羹,她却反了常地不生气,自清晨出了客栈一路上便不声不响地陪在十六身边,既不撒娇也不耍小性。
——她这样乖,十六应当会开心的罢。
平日里大家都觉得她骄纵,恐怕十六也不例外。她也不是不想让十六见着自己懂事的一面,可她下山去买好吃的给他,他说他不贪口食之欲;她给他画小像,他坐个一刻便要走,从来不肯让她把一幅画画完。想她也是海家最小的女儿,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心疼惯了的,从来都只有别人讨好她的分,如今偏生反了过来。按道理照猫画虎总也差不得多少,不就是把别人用在她身上的法子用在十六身上么?可纵使这么些年,她依旧是不怎么得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