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闷哼一声,却紧紧握住折扇,手心中火焰燃得更旺,明明灭灭,竟将整柄折扇尽皆包裹:“你既已经信过我一次,再信我一次又如何?”
“我和你从未曾见过,又何时信过你?”海凝厉声说着,心中却已经乱成一团——她方才一眼瞥见这妖女弱处,只顾攻击,竟忘了流光扇唯有扇面可挡水火。她想要将折扇抽出,却不得要领。眼见那火焰就要烧上自己手臂,她忽然听见一声轻笑。
流火莞尔:“你确定?”
火焰如洪水一般滔滔而来,将海凝紧紧裹住,暗夜瞬间成为白昼。流火头上的头巾在蒸腾而起的风中吹散,散开一头被火光映得通红的银白长发,肆意飘飞。她身后的金乌低下头来,在海凝额前轻轻一啄,从她眉心带出一簇细小火苗来。
海凝愣住了。
火焰渐渐熄去,翻飞的衣袂归于平静。流火满意地看着迷茫与讶异渐次染上海凝的眉目,将那簇火苗收归掌心。“记起来了吗?”她问。
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人抽去,如同海浪拍上沙滩,将岸上一切都卷走,什么都不留。还未适应这份空白,身后却掀起更大的波涛,劈头盖脸汹涌而来。海凝大睁着双眼,心下木然,眼泪却自顾自地夺眶而出。她好像记起了什么,又恍恍惚惚般什么也不曾记起。记忆如同走马灯,在她眼前尽数飘过,岁月静好的夏日、你侬我侬的相依、烽火连天时声嘶力竭的分别。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仓皇地乞求着,求着谁去救某个人,又仿佛身处高高城门,门下传来痛彻心扉的号哭。可她几时经历过这些?这是谁的记忆?
沉默了许久的影子终于走上前来,他无言地伸出手,想要抚上海凝脸颊,替她拭去泪水。海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那手一怔,有些落寞地缩了回去。有风吹过,空中云雾散去,头顶的枝叶被摇起,朗月清晖,终于照出影子容貌。这是一个眼角眉梢都隐隐带着妖气的少年,骨骼纤细,羸弱苍白。可他眼里一片深沉寂寥如同江河,厚重万分,像要将这副身躯压垮。海凝不安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认识自己吗?自己方才,是不是不应该后退?
“我不是说了回去的么。你看,怎么可能还记得呢?走罢。”那人苦笑着转过身去,这一院明亮月色,都照不亮他一身黯淡。
海凝心中忽然一动——
这背影——她曾见过的!
“江……渠?”
一声轻唤,带着不确定的犹疑,像刚刚破茧而出的蝶翼,脆弱轻薄,不自在地扑扇着。
那人明明走出很远,却因这轻薄之音而重重一颤。
“你说什么?”
他快步走回,目光如夕阳下的河水,粼粼闪烁。不可置信的喜悦与震惊交错掺杂,恍如隔世。
海凝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可面对着他期冀的目光,她只能重复:“我说……江渠。”
“你给我的感觉和记忆里的某个人很像……可是,”她蹙着眉尖,艰难地说着,“你并不是他的模样。”
他的模样……海凝竟有些恍惚起来。
旧时日宛若一幅搁置了很久的画,有些朦胧泛黄,看不清晰。好像依旧是在繁茂的高树下,阳光被枝叶筛得斑驳。她那时或许还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娉娉婷婷,一头细碎小辫乖顺地垂在肩上,立在一张小几边,执笔练字。旁人看她是一心一意,她自己心里却是苦得不行——是她闯了祸,拿父亲珍藏许久的参酒来浇花,浇的偏生又是父亲最为珍视的一盆铃兰。父亲一气之下便叫她搬了案几去院里,不把一篇文章认真抄完,不许出门。
对于别的女儿家,抄文练字哪里是惩罚,不过是修身养性罢了。可她生在武家,打小便使着刀枪棍剑和男孩子厮混,哪里有闲心看书写字,认得的几个字也不过应付看看市井话本罢了。这篇文章尽讲些当官做人的大道理,晦涩又难懂,而墙外哥哥们戏耍的喊叫声传到她耳朵里来,更是让她心痒痒。她正抄得心烦意乱,却有一个人立到桌前来。
“你走开,别来看我。”她不耐道。
那人却道:“我替你挡着,光就不会晃眼睛了。”
她一愣,原来这人投下的影子正好将案几笼住,遮住阳光穿过枝叶后在纸上打下的光斑。她有些感激地抬起头来,见面前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清秀少年,比她大个好几岁的样子,忽然就红了脸,复又低下头去,小声说句谢谢。
“我叫江渠,和你一个姓。”他道,“你是江凝光吧?伯父刚刚才说起过你呢——你倒是跟普通的姑娘不大一样,有点好玩。”
“江曲?”她问,后半句权当没听见,“哪个曲?这个?”
她随手写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曲”字。
“不是。我写给你看。”他说着便拿过她手里的笔,在纸上写出一个端端正正的“渠”来。
“这字谁不会写啊。”她有些心虚地摸摸自己的小辫子,“你这名字文气这么重,还不如就叫这个曲呢。”
“那怎么行,”江渠笑起来,“名字可不能随便改。”
她却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