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贴身丫鬟名叫花竹,是个有些咋咋呼呼却极为负责的小姑娘。因她家主子一贯有个夜惊的毛病,半夜三更的也总是掀被子,是以总是夜半过来照料一番。今日却见十五房中仍点着灯,不似往常一般黑灯瞎火,不由得喊道:“祖宗,您还没睡哪——”
十五一把拽了花竹捂住她的嘴:“叫什么叫,怕别人不知道我还没睡呢吗?”
花竹睁大了眼睛连连摇头。
十五又警告般瞪了她一会,才把手松开。
花竹压下嗓子:“您可对着这铃铛看了一整晚了——到底是摇还是不摇,倒是早点下个决断呀?”
十五挥挥手:“我这不是在思考呢嘛。”
“不过小姐你不是早就把铃铛还给舟摇了吗,”花竹坐到桌旁来,倒一杯茶水递给十五,“怎么又要回来了?”
“才不是我要的——我看上去像那么没骨气的人么!”十五不满道,“是他主动回来找我的。”
花竹一愣:“什么情况?”
十五便把舟摇与她说的事情都告诉了花竹:“其实我也觉得挺蹊跷的,我今年都已经十七了,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再见他了。可是他又说十六有难,我就有点动摇。”
花竹嘟嘟囔囔道:“按道理说,雇主到了十五岁,和暗影门的契约就到头了,铃铛也会被收回去,再也找不到从前的影卫的踪迹。他现在又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啊?以前我一直怕小姐生气,就没跟小姐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暗影门的人挺不靠谱的,要不然老爷做什么要把小姐送到凌霄去。这事小姐跟老爷说了吗?”
十五眼皮耷拉了下来:“我哪里敢啊,爹爹那么不喜欢十六。”
“那个什么什么印,听舟摇那样说,好像很吓人。依我看,小姐你是真的很喜欢那个苏十六啊——”花竹眯了眯眼,“他要是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小姐你可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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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魂印是在日出时分发作的。
长夜漫漫时,一切都是那样宁静。苏锦六不肯惊动周祁,趁夜色尚浓重时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到那块突出的岩石上,布下结界,静静盘膝坐下。等待的究竟是怎样的痛苦,他虽有耳闻,却未曾体会,不得知晓。
启明星的光芒渐渐黯淡、鱼肚白自天际出现的时候,一阵细微的风自苏锦六颈后忽然刮起。这风这样微弱,只能吹起他后背上稚气未脱的绒毛,却宛如暴雪降临前寻觅方向的探子,一挥手中小旗,便有千军万马汹涌而至,在他脊背上撕开一道裂口,千钧力量尽数汇入。
还未等苏锦六反应,折磨就此开始。
那力量如此之大,像高山倾倒,将他死死压在地上,不得动弹。背上仿佛长出一双巨掌,沿着脊椎一寸一寸将皮肤剥裂,扒开骨肉,抽出他埋藏在最深处的灵魂。恍惚间,万千暗影欢呼着接踵而至,将他的灵魂畅快分食。
这是一场鬼们阔别已久的饕餮盛宴。
可苏锦六却觉得,自己约莫是要死了。
他觉得自己很小,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否则为何远山的弧线明明温柔得像美人肩背,却对他的痛苦不置一词,冷眼旁观。千山万水似乎都已经离他远去,丛林深处不知哪座寺庙的钟声伴着彤红天光缓缓传来,却化成刺耳嘶鸣侵入苏锦六脑海。魂魄如布帛,被无数张长着獠牙的血口撕咬,在无数双指甲尖利的利爪间抢夺,扯出鲜血淋漓的豁口,刮搔出漫山遍野的细小伤痕。
可就在这千疮百孔的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透了出来——
它擎着光亮,在他眼前的黑暗里闪闪发光。
是记忆——
万里冰封,天地一片银白。寒风似刺刀刮过,发出鬼鸣般的哭号。一队人马顶着风艰难前行,血液里的热量在这万顷白色中迅速流逝,四肢都要冻成寒冰。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雪地里拱出来,甩甩毛发上沾染的雪花,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是只白毛蓝眼睛的小狐狸。
它本来在雪下睡着,却被脚步声吵醒。那脚步声听着陌生得紧,它一时好奇,便钻出来看一看热闹——可原来只是一队几乎已经奄奄一息的凡人——小狐狸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又缩了回去。
那支单薄的队伍眼见便要在这漫天飞雪间消失,却忽然停了下来。
队伍最前方的人最先顿住步子,摘下头上厚重的毡帽,凝神去听着什么。如此寒冷之处,就算头上裹得再厚,寻常人的耳朵也早已冻僵,可此人却拥有一只极不寻常的左耳:通红,极厚,更比常人大上许多。
那耳朵动了一动。
凝固的血液似乎瞬间化冻,他迅速奔至队伍中间的某人身前,脸上浮现出一丝绝处逢生的喜悦。
“是寒狐。主,”他低声在那人耳边道,“还是只狐崽。”
那人闭住的眼睛倏地睁开。
“天无绝人之路。”那人苍老枯瘦的声音如同风中摇曳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