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黄纱帐层层叠叠,将一床锦缎半遮半掩。床边一只小巧香炉熏着忘忧香,持灯拿一把小扇蹲在床脚轻轻摇着,甜腻香气缓缓氤氲,盈满房中。他一手撑住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床上哀哀叫唤的流火。
“你是有多不小心,才能将自己伤成这样?”录渊拆开包得歪七扭八的布条,上好药又重新细细缠上雪白纱布,“纵然断手断脚对你而言不算什么大事,养得三两日便好,可毕竟是疼在自己身上……”
“这个时候倒是知道疼了,跳崖的时候指不定多爽快呢。”持灯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地嘟囔。
流火拿未伤的那条腿踢他一脚:“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我就把它割下来煮了下酒。”
跳崖?
录渊眉毛一跳,手中纱布不自觉裹得紧了些。
流火轻轻吸口凉气:“下手轻些——”望向录渊的眼里已经多了一抹泪意。她平静时的眸子是深黑的,眼白又有些泛青,黑白分明得通透。此刻泪光映着烛光,便有些晕开般的流转,似桃花潭中落入流星,荡起眼尾的微红。
腿上传来的痛意牵住她的眉尖,蹙起一个浅浅“川”字。
录渊的目光自那川上流淌徘徊,徜徉不定。
楚楚动人、楚楚动人。
“别听他的。是我不小心,才会摔下去。不然我找死么?又不会轻功——”流火的语气里不知不觉染上了一丝媚气。她将此趟去中原的经历细细地给录渊讲了一遍,只是其中的细枝末节被她偷天换日了多少,也只有床边一脸鄙夷的持灯方知了。“我让江渠走,可他不愿意。”两条细软的手臂缓缓搭上录渊的肩膀,“你们怎么都这么固执呢?江渠也是,你也是,还有他……他也是。”
她的柔软白发蹭到他的胸口,侧脸搁去他的锁骨,却嫌硌人。
录渊握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往上提了提,让那个已经被忘忧香迷了心智的脑袋顶啊顶,最后好好地放在他肩上。
听见她舒服地长呼一口气,才将那盈盈一握的腰身放开。
那个“他”是谁,录渊并不是太想知道。他低下头去,目光望去那细致雕花的香炉,不知怎么竟有些想把那玩意扔出去。
流火却像知道他心事一般:“别打那香的主意——若没那香,我睡不着。你又不是不知道。”
录渊一愣,继而低低地笑了起来:“是了。睡罢,明日你不是还有事要做么。”
慵懒窝着的人“嗯”了一声,更深地往他怀里钻一钻,呼吸渐渐绵长起来。这一路来许是累了,竟打起轻微的呼噜来……像一只猫。
袅袅烟气妖娆地缓慢盘旋,经罗扇一扑,便四处仓皇逃散。入人心肺,钝人神识,促人入眠,是为忘忧。
录渊心口不知为何有些苦涩。
若没那香……她的发梢如何柔软,怕是到此时,他也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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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之时,海潮第三次来到这小院门前。
檐下稳稳燃着的长明灯让他安下心来。叩门声清脆,惊起围墙上悠闲散步的长尾飞鸟。
等得片刻,院内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持灯揉着惺忪睡眼磨磨唧唧地开门——
“你来这样早做什么?姐姐昨日睡得迟,现今还没起呢。”他满腹怨气,“净挑好时候来扰人清梦。”
海潮抱歉地笑笑:“那在下便再等候片刻便是。”
院子那头却有一扇轩窗忽地被推开:“持灯你个小杂种,又对客人无礼了不是?”
那声音听来并未如何怒气冲冲,甚至带些调笑意味,持灯却“咕嘟”一声吞了口口水,瞬间便摆出一副做小伏低姿态来:“海公子去西厅稍等片刻,姐姐她马上便来了。”
海潮一面觉得这少年煞是有趣,一面心中一动,状似随口问道:“小友与那位姑娘可真是姐弟?”
持灯还没睡醒,模糊不清地咕哝道:“什么小友姑娘,我叫持灯,姐姐叫流火。我也不是她弟弟,不过是她从前跟人打架的时候被打折的一小截骨头罢了。”
“……什么?”海潮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人下了毒,姐姐一条手臂血肉都坏死,只剩一截骨头留了下来。她觉得丢了可惜,就把我化成了人形。”
“这样说来,流火姑娘……是不死之身?”
说话间已经走到西厅。持灯拖了把椅子让他坐下,又上了茶来。海潮正奇怪他为何不回话了,转头一看,哪里还见方才那个少年,唯有一个小童乖乖低着头立在门侧,而昨晚曾见过的那个女子娉娉婷婷而来,坐去主位上。
眼前所见虽有些诡异,却倒是应了周祁所说。
“见过流火姑娘。”海潮起身拱手。
“海公子好生客气。”
海潮微微一笑:“毕竟是求人办事,想来便得有求人办事的态度。”
流火取过茶杯,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