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流火做声,舟摇自嘲一般地合起扇子敲一敲手心:“是我傻了,本来就是已死之人,何来杀不杀之说。”
山风在二人间随意流窜,吹动流火绣了玉兰的裙摆,也将她心头吹得纷乱。
“我此次来到凌霄,并未怀起事之心。今日寻你,也不过凑巧见得。”流火的声音如山风一般飘渺,“只是没想到,暗影门出的那个乱子会是你。”
舟摇猝然一声轻哼将流火的话打断:“未怀起事之心?呵,若不是我先唤你一声姑姑,只怕此时你我二人早已动起手来。原以为你来去自如,肆意潇洒,却没想到竟也是暗影门的狗。”
流火皱起眉头。
她深深叹一口气,不去回应舟摇的讽刺:“骨山那帮为非作歹的山匪一年前忽然没了踪影,时人尽道是黑吃黑,然如今想来,应当是你所为罢。”
舟摇得意一般地笑了笑。
“你与暗影门的纠葛我尚且不论,也管不了。可如今你既大仇已报,便不应存在这世间了,就算是抢了鬼胎来,又能撑到几时?”流火道,“不管要做什么,就此打住罢,莫再要越陷越深了。”
默了默,又补充道:“你既叫我一声姑姑,我便不会伤你。”
舟摇眼中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真是神奇,当日我还是一个小小孩童,脸皮薄得要命,鼓起全身勇气叫你一声姑姑,你扭头便走;如今我连命也没了,满嘴鬼话连篇,你倒在乎起这声称谓来了。”
他走去那丛翠竹旁边,伸手摘下一片竹叶,拈在指间反复摩挲,嘴角噙着的那分利剑一般的笑却始终不肯隐去。
“小的时候,我娘常给我托梦。说我本来见不得这世间,幸得为你所救,方捡来一条性命。我日夜想着,若能见到你,必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讨你欢心——可你却说,你不喜欢小孩子。我便想,是不是应当快些长大才好?可直到我死的时候,我却后悔了。那时我才十九岁,人生如何繁花似锦,体会过的不过一二。若就那样横刀死去也便罢了,可我偏偏没有死,反而怨恨加身,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我这心中如何遗憾、如何愤怒,长生不老又容颜永驻的姑姑,又怎么能够体会呢?”
竹叶在他手中被捻碎成细末,纷纷扬扬洒去地下。
这是个愤世嫉俗的书生,想将这世间对他加诸的种种不公轻描淡写地带过,心中的苦楚与愤恨却始终无法掩得周全。一朝生变,命途全改。纵他如何想成为那檐下庭前的明月光,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是路边水沟里一个轻薄的倒影,远远望去皎洁圣白,其实存于污秽,轻轻一碰,便晃得稀碎。旁人若见了,既要恐他尖酸刻薄,又不免会生出些心疼来。
“我知道,纵使是将那鬼胎化炼,也支撑不了我多久。可对于我而言,能在这世上多待一天,便是一天。一个鬼胎没有了,我便去寻下一个;一个方子不起作用了,我便用另外一个。”舟摇抬起下巴,冰冷眼神睨向远处的群山,“而在我自己心甘情愿消失之前,若有谁敢来拦我,我却是不依的。”
流火静静看他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方才那个人看你的眼神,我可全看见了。”舟摇忽然道。
“谁?”
“那个姑姑下了追魂印的人。”舟摇说着,脸上浮起一个略带得意的笑来,“不过说起追魂印——姑姑的手艺还是欠些火候……”
“你掺和的事倒挺多。”背后忽有人冷声道。
舟摇眉头微皱,轻嗤一声:“你这小鬼,伤好得还挺快。”
待他慢悠悠转过身去看来人,却像是有些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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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六立在廊下,对着二人的背影望了许久。
老九心中感慨这十六果然也是个情种,拍拍他的肩仗义道:“去罢,师兄替你在这守着。”
苏锦六看着那锦衣公子影影绰绰的背影,不知怎么竟觉得那人有些熟悉。
老九只以为他不敢,继续怂恿道:“我关九是谁,说了替你守着就一定不会动——也绝对不会向老七告密,你就放心好了。”更眯起一双风流眼睛,压低了声音凑到苏锦六耳边去,“霁雪堂那种破落地方,孤男寡女的,你也不怕那小丫鬟跟她家公子发生点什么?”
苏锦六这才有点反应,掀起眼皮去轻轻看了老九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笑:“那就劳烦师兄了。”
说罢一拱手,便随着那二人的方向去了。他隐去气息,在一块山石后听了许久墙根,山风吹过,带起一阵陌生气味,丝丝绕绕传入鼻中。
这种气味,带点鲜血的咸腥,传入鼻腔,像是丛林中植物腐烂的涩意。
明明是陌生的气味,却不知怎么有些熟悉。
苏锦六忽然记起,那日他身中追魂印,在那石台上,于足以决断生死的疼痛中反复煎熬。脑中记忆正纷繁错杂演绎至金乌坠下凡世,崖边忽然出现一个黑雾般的影子,如同一把利刃,甫一出现,便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