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煞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了。
还是很惨的那种死法——死在一颗斗大的流星锤下。不收不束地砸下去,颅骨粉碎,血肉飞溅。
寻常人见了,是要被吓得立即昏死过去的。
凌煞或许也记不得,杀她的,有两个人。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个使刀,一个抡着流星锤。那个星月无光的夜晚,他们从水中无声地潜出,还未上岸,身上水滴已被内力蒸干。夜行衣将他二人裹得严严实实,唯露出两双眼睛,眼角虽均有细纹,眼神却坚定凶狠,丝毫不显老态。
那时还活着的凌煞站在桥尾,看着那两人似鬼魅从桥下攀出,飘至桥头。
凌煞眼皮低阖,目光落在了长刀与流星锤上。
“连你们二位也派了出来……看来掌门是非得要我今日丧命于此不可了。”
那持着流星锤的女子阴森森道:“你违背门规,败坏门风,难道还想着活命不成?”
凌煞轻叹一声:“长老既然这样说……我也不须多言了。动手罢。”
风云乍起。
跨过他三人脚下这条赤子川的木桥已安然度过九十年风雨,八八六十四根雕着铁马银枪的桥柱,不言不语看过几多风云变幻,却在一个时辰当中被毁得只剩下三根。
凌煞立在中间,左右被挟,退无可退。
“我只想问最后一句。我师父,他还活着吗。”
“好得很。”
凌煞往后仰倒,就要落入河中。
身侧两人的速度却极快,动刀的人更是快到几乎无法察觉。颈侧的血液已经喷溅成泉,一半向下落入河水中,一半热乎乎地扑在胸前,才后知后觉地在眼角看到一丝细微的冷光。然鸡皮疙瘩还未来得及起,流星锤便自脑后飞奔而来,毫不留情地痛快砸下。
凌煞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是大亮了。被摧残得奄奄一息的木桥上挤满了人,个个胆子都大得出奇,对着桥上那具无头女尸指指点点。她有些迷茫地站在人群中间,想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却觉得脑子迷迷糊糊,什么也想不出个究竟,就连方才发生了什么、自己是如何到这里来的,也都忘了。
跟旁人不同,这具尸体,她好像已经见惯。她想问问旁边的人发生了什么,可是不仅她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被她拉住的人,也永远是语无伦次、支支吾吾,像丢了心神的疯子。
她站在一旁,看了那个已经没有头颅的身体一会儿,便头也不回地抬步离开了。
她在街道上游荡了许久,可是除了那座桥,哪里都见不着人。原本应该热闹熙攘的王城,不知为何成了一座空城,天空时时阴沉灰暗,仿佛一不留神便要倾塌。
她极力想要想出个缘由,可是总觉得自己丢了魂魄,脑子一丝一毫也转不动。就好像第一次去拿那支师父的长槊时,就算使出了浑身力气,也难将它挪动分毫。
等等……师父……
师父他,去哪里了?
她将这王城走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犄角旮旯都寻过,却依旧找不到那人踪迹。王城如何冷清古怪她已经顾不得,心中惟愿的不过是找到师父。
功夫不负有心人。
凌煞立在那个破落的小小馄饨摊子前,看着那个相貌奇异的女子。那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一头长发倒斑白枯槁,宽大左袖中也空空荡荡。她身旁立着一个应是属于孩童的小小骨架,一抹蓝色冷火悬在腹腔,温和地灼烧着。
而距他们两步开外的地方,却立着一只毛色烟灰的狐狸。那狐狸顶一张苍白的人脸,像是在伪装。
那张脸,是师父的脸啊。
“师父。”她张口去唤他。
那狐狸竟开口说话了——它说,她认错了人。
怎么可能?师父的脸,她怎么可能会认错?
狐狸对她说了许多。她听不太明白,其实也不想听明白,只觉得心口沉痛,与从前许许多多次沉痛都相同,便意识到那狐狸是在拒绝。
拒绝什么,其实不重要。只是总是拒绝……就算她并不需要太多,可是一直得不到的话,她也会累啊。
她累了,想去到某个地方歇一歇。
去哪里呢?再往前走上一会,凌煞却发现,路被人挡住了。
有人在路中央摆了一个棋盘。
寻常的棋盘不过尺余长宽,而那棋盘却如此硕大,短边怕也只得张开双臂方能丈量。支撑棋盘的是街边那家磨坊里最大的一尊石磨,而坐在棋盘两边对弈的两人,乍一看都长一张炭似的黑面,细看之下原来是全然不同的。左边那位就是方才见过的那个白发断手的女子,戴一个眼角嘴角皆垂得无精打采的黑色面具;右手那位则是长着货真价实的一张黑脸,全然一副吊死鬼形容,猩红舌头长得如同直下飞流,从喉咙径直吊到胸口,唾液也随之往下流淌,把身上衣衫濡湿一片。
这样看,若说那女子是仿照这长舌怪物……恐怕也仿照得太粗劣了些。
他二人手中所执棋子,也是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