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渊不急不忙地倒茶:“你大胆说便是。”
“首先是有个叫盘古的人开辟了天地,我们脚下踩的这块大陆就叫七荒。七荒归六朝,六朝分南北……”
录渊做了个停的手势:“你这教书的先生可是把历代串成了歌儿来教你们的么。”
“我自己编的。”畔央神气得很,“往后还有呢——南北后十朝,十朝灭三城,七国到如今。”
录渊笑笑:“反正你漏掉的比你记得的可多多了。”
“大概、大概。我就说了我只知道大概。又不是读书人,记那些有什么用。”畔央大大方方的,“你是从七荒就开始活着的人吧?老得掉牙的古董了都。反正你们个个都是老妖精,活那么久也不腻味。”
“并不。”录渊摇头,“我早已死了。”
畔央粗鲁地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掌——掌纹指纹都有,生命线也生得好好的,哪里是死人了?
“躯体只是一个壳子,没有意义。”录渊道,“面容、年岁也是。我选择如今的这般模样,也只是图舒服而已。”
他摊开手来,给畔央看他瞬间便空空如也的掌心。
畔央神情冷肃起来:“所以你什么时候死的?又为什么会死?是因为……那个人?”
录渊没有回答,反而转了话锋:“古来是否有盘古开天地、是否有夸父逐日、精卫填海,都是传说,尚无定论。然有一人、一事,却是真的。”
“谁?”
“苟方。”
畔央疑惑许久,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我知道他!那个救了七荒的英雄……”
录渊摇头:“他并不是英雄。相反,他理应是个遗臭万年的罪人。他所做的那件事——将烧焦大地的太阳的烈火扑灭,也只是为了一己私利。被传为英雄,实在是误打误撞。这个名号,他不配。”
“怎么说?”
“那个时代名叫上古,也作远古。中土版图化为七支,史称七荒。天地清明,灵气充沛,日月尚为金乌广寒,都呈鸟之形,以飞过一个周天为记日。”录渊道。
“原来传说里的金乌广寒竟是真的么?”畔央惊呼,“那他们如今去哪儿了?”
录渊云淡风轻:“你听我说便是。金乌广寒二鸟每日都自极东之地的硕川起飞,并于极西之地的冥煌山落脚,而冥煌山横亘北东,绵延千里。一直到那极北之地以南,山势更加巍峨陡峭,斜出几近倾倒,遮天蔽日,不见光明,是以此处名取无日崖。
“可偏偏就是这无日无月之地,因地势险要聚集四周灵气,有一族人生存。按现在的眼光来看,却不应将他们称作为人——因为生在钟灵毓秀的那处,个个都身怀秘技,已快是近妖的地步了。”
“你也是这族里的人?”畔央问,“那你的本领是什么?”
“与你类似罢。”录渊言简意赅道,“制寒暑。”
畔央微微一愣,继而笑起来:“看不出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嘛。”
录渊继续道:“其实若一直这样过下去,自是极好。族人世世代代生存在崖下,也不知外面的世界何等模样,便以为都如这无日崖一般,昏暗无光。只突然有一人往外去了。那个人的厉害,数百年来全族无人能出其右——崖上猛兽成群,两边又尽是万丈深渊,他是那样多年来第一个成功出崖又归来的人。”
“苟方?”畔央问。
“他回来后,只问了一句话,‘你们个个都这样厉害,却甘心活在没有光的地方么?’其实光是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但族里许多人,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一同出去了。第一回出去时,因为长久生活在暗处,许多人才一出去,见了白日里的强光,眼睛便盲了。
“能回来的人,把外面描述得很美。也确实是美的——那时候四季皆如春,北地琼花常开不败。族中不缺敢于外闯的勇士,但更多的人并不愿意离开。多方权衡之后,苟方做了一个决定。一个送命的决定。”录渊静静地看着面前浮着热气的茶杯,“他说——他要去把金乌的光热带回来。中土皆是平庸之辈,没有资格享受日月光辉。那种舍我其谁的气概,倒是真的很像一个英雄。”
但也只到‘像’而已了。
“可我觉得,对于你们族人来说,他确实称得上是个英雄。”畔央驳道。
“他不过是享受受人追捧的光环。金乌的力量何其强大,仅靠他与他旗下党羽哪里能轻易夺得。为了他的这一决定,有多少人送出了性命。”录渊垂下眼睛,目光落去畔央手中茶杯,“他太自大,又太过轻视命运。赌上了太多相关或是不相关的东西,最后还是落得一个惨淡收场,虽说算得上是偿还,但他欠下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畔央从这番话中觉察到了不一样的情绪。她咬一咬牙,喝掉杯子里一大半涩得她浑身发麻的泛绿茶水,五官全部皱到一处:“好吧我承认你说得对……那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录渊缓缓摇动着手中的茶杯。杯底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