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黑暗的千鹿渊里,本是没有光的。可那个人一出现,就有了明亮的光。他还带来了流动的风与坚实的跫音,为这片冠以“灵境”之名的封闭地狱带来让人心安的裂口。
那个沉着的身影,是录渊没错。
只是与平时太过不同。
持灯几乎是涕泪纵横地扑上去——如果他有眼泪的话。他一路狂奔到录渊面前,在抬头看见那张稍嫌陌生的脸时克制了半分,及时刹住。
“流火她……”他匆忙开口。
录渊点头:“只需告诉我去何处便是。”
持灯如获大赦,小心翼翼地将食指探去胸腔里,匀一颗火星出来,捧在手心。有风徐徐吹来,绕着持灯双手聚拢。火星借了势,越燃越明亮旺盛,竟如种子发芽一般生出粗壮枝叶,藤蔓枝条根根向上互倚攀援,不过眨眼功夫便长成一株通身燃着火焰的参天大树,炽旗烈烈,毕剥作响。
“你先去,我随后便到。”录渊对持灯道,“叫她安心。”
持灯点头,也不怕火焰炙烤,援着火树迅速地攀爬上去,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这一切都做妥当之后,录渊的眼神才放到别处去。无表情的白瞳注视着那只坐在地上的红毛狐狸,像要用目光把她扎出两个洞来。
狐狸原本一心一意看着那棵火树,一意识到锋利目光,便不肯认输一般,同样瞪着自己那双铜铃样的眼睛,半透明的褐色眼珠却不自觉地以极小的幅度颤动着。虹膜里散落的些许深色斑点漂浮闪烁,像极了暗夜里的银河。
录渊眯起眼睛。长目与浓眉化成不为所动的寒刀,一出刀鞘就轻轻松松刮起冷风,把璀璨的银河吹得七零八落。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狐狸终于败下阵来。她打了个冷战,一身顺毛通通炸了个遍,尖尖的耳朵也倒了下来,还兀自强作镇定道:“我……我也不知道。不是你把我弄进来的吗?你要我滚,我还没来得及滚,就被风卷进来了。”
狐狸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看着面前这个生着一双古怪白瞳的男人,忽然明白,这个把自己当做蝼蚁丝毫不怜悯的人,和那个穿着一身古旧麻布长袍喝着莲心煮水的人,真的不是同一个。
哪怕他们占据着同一个身体,用着同一个名字。
他到底是谁?
白瞳男人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他身侧的火树燃到了极致,大朵火焰纷纷自高处砸落,下起一场火雨。火焰落地不灭,朵朵并肩盛放,开起炫目花海,迅速向四周绵延。
繁叶落尽后,原本根根直指高处的枝干低垂疲软,火树由一棵高耸木棉化为柔软杨柳,散出漫天火星,如絮如萤,四处飘飞。
在黑暗中藏匿已久的诸多鬼怪终于开始蠢蠢欲动,形态各异的手爪一只接一只地从晦处探出,预备着盗取来之不易的火种。
男人的身影在滚滚热浪中扭曲。他伸出二指,随意夹取一颗火星,任它在他指尖烧得噼啪乱响。一缕青烟徐徐升起,盘旋着去到高处。
“仗着几分聪明,进不该进的地方,作弄不该作弄的人。你就等着死在这里吧。”
说罢,再也不置一词,整个人都化成一抹潮湿雾气,乘风而起,循着那架烟梯洒脱离去。
狐狸颓然地瘫卧在地。
男人离去后,原本还有所忌惮的鬼怪们都放肆起来,纷纷从藏身之处爬出、飘出,四处追逐着在半空中久久飘散不熄的火星。其中最巨大的,是个鲶鱼状的黑影,逍遥自在地于点点星光中穿梭,时不时张开大嘴咬上一口,把星云吞下一大片。不多时,嘴边那两根长须探得更远,长了眼睛一般,一根拈一颗火星卷住,慢吞吞游到狐狸面前去。
狐狸愣愣地看了鲶鱼一会,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
鲶鱼将两颗火星送得更近些。狐狸颤巍巍抬起前爪,想要抓取,火星却柔顺地自己飞去她掌中,钻进皮肉不见了。
原本的红皮狐狸,一个眨眼便变成了一个清秀灵动的小姑娘。
畔央终于歇了口气。哪怕依旧出不去,至少人形回来了。
此变故让周边的黑影都怔住,惊讶声响成一片。那鲶鱼也有些意外,尾巴一甩,竟变成了个驼背老妪。
这老妪的相貌,看着倒实在有些离奇。想来她确实是只鲶鱼精,即使是个女子,唇上也生着两缕鱼须般的胡子。她脊背高高耸成一座山包,压得整个人看上去像个倒置的鱼钩;脖颈上顶着的头颅明明桃核一般干瘪,头上的发却茂得不符常理,挽的髻一个接一个,都堆在头顶和背上,每个挽的都是不同式样,用墨绿色的渔网固定住。但她长成这个样子,旁人或许根本不会在意到她的头发如何精致,只会忍不住猜测,她那背是否正是被这团头发压弯的。
老妪一双眼睛混浊黯淡,红黄色的絮状物填满眼眶,快要辨不清眼黑眼白,且两眼间隔得极开,恰如鱼眼。她在小姑娘面前站定了,一双手却不住地在怀里掏摸,直到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黑影,才安下心来。
那黑影是一只猫。耳朵是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