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对他的告诫只轻笑道:“你惯常便是如此,看上去气定神闲,其实想得比谁都多都重。我这几次也不过是打了个盹,你若实在担心,我向你保证,以后小心便是。”
她说得那样轻,声音有一半都淹没在嘈杂的雨声里。
他倒也当真地点头,忽然问:“你还记得你当时问了不答树哪些问题吗?”
“嗯?”流火看上去有些茫然。片刻后她朗然道:“都这么久了,我还真是忘得差不多了。那时我贪心,问了好多问题,在那树底下站了好久。不过现在有点印象的,也只剩下一个了。”
“说说看。”
“我问那树,我到底是谁。它说我本应在六界之外,不入轮回,上不了阎王的生死簿,也见不着神仙。”流火笑着摇头,“也是瞎扯,我现在面前坐着的不就是一个么。我记得那时你也问了个问题罢——”
他不疾不徐地将抹布细细叠好,放回茶盘:“问是问了,可我没有取答案;不仅没有取答案,自己也懒得去想答案。不答树是记仇的树,便不叫我记得那个问题了。但我前些日子做梦,不知怎么梦见了那时的情景。时过多年,再次身临其境,倒真是玄幻得紧。只是在那梦里我并不是我自己,是以也没有办法知道当时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流火起初脸上还带着笑意,如今却凛然正色起来:“你从前说过,你从不做梦的。”
“凡人做梦,难道不是很正常。”
“但你并不是……”流火无力地将双手叠放在桌上。
——凡人有嗔痴爱恨,我也有。我为什么不是凡人?
他微微斜着眼,看她青白色的光洁手心,内心轻声诘问着。
她总说他是神,可最开始是她从千鹿渊手里把他救出来,也是她把不答花递给他的。她一贯不愿意给自己贴上标签,却总是热衷于这样对他。
为什么呢?
是想要把他与她分割开啊。
罢了罢了。他与世无争地笑:“我这就回去了,你在这边也小心。若再有事,便叫我。”
流火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他轻飘飘地出门,拐过弯时不经意间看到她弯下腰去,拾了什么东西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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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流火,录渊再次回到了千鹿渊里去。
方才为示惩戒,他将那个小姑娘丢了进去。现在也到了将她送回去的时候了。
因他极少以白目黑瞳的形态进入千鹿渊,此时独行许久,神色平和几近黯淡,许多魂魄又不认识他,只以为他是个阳寿未尽的落魄书生,想着占点便宜,伏去他背后咬他脊梁骨。他也不恼,信手一拂,将那些没眼力见的小鬼拂开去了,便不再理会。
深渊尚浅处,还是隐隐似有光的,恍如虽无月色却有星光的深夜。他却对这光亮毫不留恋,一路往那地势低洼处、深黑处走。
越前进,黑暗便越似那新出的墨,浓烈黏稠得几乎凝结。但这片浓稠里,又有个什么极其不安分的活物,潜伏在最沉积的深处,只留点压抑的吐息,像是一场地动山摇平息后伺机而动的余震。
录渊闻见了一丝本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他似是意料之中,连眉也没皱半分,走了很久后才堪堪停下,从袖管里放出一抹风来。
那风看似绵软无力,竟将黑暗吹开了些许。
原来录渊正立在悬崖边,若方才再前进半步,便要跌进底下的无尽深渊里去。
他低着头凝视脚下的深渊半晌,轻声道:“你还想诱惑我跳下去么?”
说来奇怪,如此空旷的地方,却没有丝毫回声——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吞掉了一样。
这问句,自然是等不来回复的。
但他也不拘泥于此,并不纠缠答案,而是抬起视线,远远看见那个叫畔央的小姑娘像片芦苇似的立在悬崖对面,一身天灰色的衣裳隐在暗处,像极了某个人暮色里飘飞的长发。
她自然也看到他了。
她将两手拢在嘴边,尽力大声地说着话,但就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在哭,但就连眼泪,都来不及掉到地面,便在途中消解了。
“在这里待得可舒服?”他的声音远远地从那边传来。
畔央摇头。
她方才正要继续与髻婆聊下去,哪知突如其来一阵地动山摇,脚下原本平整的地面裂出一道巨口。她反应极快,急急转身正要跳离,可那髻婆竟是那样贪生怕死,眨眼间便化成猫形,将她当做跳板,狠狠一蹬逃开了,唯独剩她一人在这陡生的悬崖边,对着深渊底下未知巨兽的咆哮,惶然、恐惧、不知所措,连求救也无法发出。
“那就是千鹿渊,你要找的……东西。”录渊半闭双眼,觑着脚底下的黑暗,“回去转告你背后那人,不如干脆把借我养这心魔的三分魂魄收回去,也好过时时被他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