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哪里只有苏锦六突然受点拨了?
十五也是。
昨夜十六送她到客栈住下了,反复叮嘱她时辰已经太晚,不要再出去。表面上十五虽答应了,可大街上那样热闹,她一颗早就想撒野的心怎么收得住。她虽时时都能下山,可这民风开放的北峪,倒是她头一次来。何况在中原她又老受海老爷子管束,憋屈久了,哪能不想趁着这歌舞升平的时分野上一回。
十六前脚出了客栈大门,她后脚便扯了花竹溜出去。在大街上嘻嘻哈哈晃荡了一会,十五坏心思就藏不住了,对花竹道:“咱们不如去花楼吧?我看你那里还有点银子,我们点个姑娘弹小曲儿,你说怎么样?”
花竹倒有些为难。虽说北峪远比中原对女德要宽容,可花楼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她正发愁要怎么规劝她家小祖宗,却听见主子突然道:“我看见十六了。”
十五掀了掀眼皮:“好他个苏锦六,还装模作样叫我好好在客栈待着,他自己还不是专往人多的地儿跑。”
花竹道:“那高架子……是要抢花灯罢?”
“咱们也去瞅瞅。”十五长臂一伸,把花竹扯了便往人堆里钻。她轻功不错,见着缝便能溜进去,像是清流里的一尾玲珑小鱼,不多时便挤到了人群最前头,只是离苏锦六倒有些距离。
人太多,他不知怎么跑到高塔的另一边。
抢花灯这事,十五原本就从话本里看过。如今亲眼见了,自然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拦住撑着裙摆收银子的小姑娘,在她耳边低语一番,便咬了嘴唇揣着袖子等着了,就算被挤到了人群后头也不怎么在意。
花竹焦虑道:“都被挤到这后头了,等会还怎么看苏少爷啊?”
十五十分骄傲:“十六他功夫好,自然是要攀到最顶上去的。咱们站得太近,反而脖子仰得疼。”
身侧有个女子,听到这话,朝十五望了望。十五年轻漂亮又咋呼,这一路来看她的人倒是不少,不过大多都是深目高鼻的北峪人,唯独这女子生着一张中原脸。
花竹悄悄对十五道:“小姐你看咱们左边站的那个女人长得好奇怪啊,明明那么年轻,头发就全白了。”
十五毫不怯场地将那女子上下打量一番,嗤道:“本来就是个老女人。明明不是北峪人,还穿北峪人的衣裳。媚俗。”她一贯唯恐天下不乱,连背地嚼舌根都懒得压低声音。
女子听闻,宽容地笑了笑,转过身去,像是要走了。
花竹倒心虚,不敢朝她看。忽听“咣”地一声锣响,便和主子一起心思都放苏锦六身上,不再去管那女子,只觉得余光里那女子依稀是驻足了未走,说是看热闹也没见得与周遭人一样激动,没什么情绪,眉目都是淡淡的。
“拿到了拿到了!”眼看着苏锦六从高架上飘下来,花竹高兴得直晃十五手臂,“他过来了!”
十五就算自己嘴角翘得老高,也要故作老成地训斥花竹:“你看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不知道安安静静的……”片刻又担忧道:“坏了,他不会怪我不听他的话跑出来吧?”
花竹拉着主子的手,欢欢喜喜地迎着苏锦六的方向去。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她是发自内心地为主子开心。可,眼见就要离那拎着鲤鱼灯意气风发的少年不过十步之遥,他却脚步一拐,便与她们擦肩而过了。
十五与花竹的笑容皆僵在了脸上。
苏锦六他瞎了吗?
他这是要去哪?
十五的目光木然地追着他去,脚步也不自觉地随着他走。
他要去哪?
她一遍又一遍迷茫地在心里追问。
哪怕再不情愿、再不肯相信,十五也终于将目光落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十五看不见十六的表情,可是围观的那些人,他们笑得那么开心,他们一个劲地起哄,好像十六和那个媚俗的女人才是世界的中心。
可那明明是属于她的花灯啊!
是她给了银子要他去取花灯的……
不对。
苏锦六一定是失心疯了。
十五摇摇头,决心要一个巴掌把苏锦六打清醒。她提步就要上前,脚步却终于停住了。
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身段凹凸有致,是十五还不曾拥有的成熟风情。她迎着光站着,和苏锦六错开半个身位,右脸明晃晃地裸露在灯火下,眼神却晦暗不定,像是在与什么东西撕扯。那晦暗的瞳仁终于似一轮黑月从地底下升上来,对上十五直愣愣的目光,忽地便如被点燃一般,光亮一闪而过,像火一样晃眼。
苏锦六手里的花灯被人抢走了、他转身要走,却被那女人叫住、她伸出手去推他胸口,又指了指什么、然后十六便抱着她飞到那高架底下去了……
人群渐渐散了,那两人也不知去了哪里,十五却一直立在原地。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或者换个说法,她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切。
十五突然想起前几年院子里李子熟透的时候,心心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