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拉她,想把她拉起来,可是她一抬手,躲过了我想要去拉她的右手。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我真后悔生了你,真后悔送你出去读书,四年都不回来一次,你都不知道这四年我过的有多苦。早知道就不让你读书了,花了那么多钱学了这些没用的东西。反正在裁缝铺里长大的丫头也没什么出息,跟她爹一个德行。”她坐在地上哎哟直叫,嘴里却不忘念叨着这些。
我原地站着,听着她的数落无动于衷,反正我也习惯了。只是那一刻,我心里猛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愫,是恨,是怨,又或者,二者皆有。
我承认,我恨过她,但那丝被我深藏在心底的恨,仿佛在这一瞬间找到了突破口。
“你凭什么怨我,是你自己没本事看不住丈夫,你就来怪我,来怨我?还说我爸是因为我才走的,怪我不是个男娃,三岁的孩子懂什么,就算是女娃那也是你生的,是你肚子不争气你凭什么怨我?
是你自己那么消极,还到处用眼泪骗同情,我爸就是没本事,他就是没钱,怎么了?你别嫁给他呀,你既然嫁了他又反过来说他没出息,也没见你有多出息呀,现在好了,我爸被你气走了,我朋友被你气没了,你还要气死我吗?
别说你后悔生了我,我也后悔有你这个妈。”
她坐在地上,红着眼,喘着粗气,双肩颤抖。
“你要真觉得活着没意思,你就去死啊,别来害我,反正我有没有你这个妈都是一样的,没有你说不定我过的还更好呢。”
说完这些我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好像把这些年的痛苦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只是她气得浑身发抖,扑上来,和我扭打在一起,像个疯子一样狠狠地咬我的手臂,我拼命甩开她,却依然被她咬开好大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滑过指尖,最后一点点,无声地落在地上。
可惜了这地板,白拖那么干净了,我想。
门外的唏嘘,指责不绝于耳,却没人敢进来劝。
或许,这就是人性,在没有牵扯到自己利益的时候,每个人都是上帝,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指责别人,充当救世主。但在牵扯到自己,或需要自己的时候又无动于衷,害怕惹事上身。
她又一次抓住我的手臂,指甲掐进肉里,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我拼命推她,拧她的胳膊。
那一刻,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我想着,如果她没了,我就能好好得活着,和正常的孩子一样,生活在阳光下,那该有多好。
此时的母亲在我眼里和那些恶臭的垃圾没什么两样。
人分三六九等,就像戏子在民国年代被喊是下九流,而疯子,恐怕连三六九等都算不上。
她们是这世间的恶臭,如垃圾贴服在世人眼中。
一旦这恶臭被有意之人挂上了亲人词汇,这大概是一辈子都甩不掉的标签,恶心难闻,我唯一能做的,不是我消失,就是垃圾消失。
人,生来都是爱面子的,那些脏乱不堪的生灵摸索几亿空间爬行,有的只是厌恶和恶心。
我忘了我最后是怎么化解那场争吵的,只记得她和以前一样,抹着眼泪指责我没出息,说要不是因为我,她哪会在这裁缝铺里受罪,要不是我,她哪里会活守了这么多年的寡。
她将一切鸡毛蒜皮的不顺都归咎于我,仿佛竖起一个敌人就能抵挡住时间的侵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对抗永恒的虚无。可是,我先倒下了,我很累了,我不想再在时间和亲人之间盘旋,在这场没有意义的战争中,我没有胜算。
时至今日,我不得不承认,她和时间打了很久的战,久到我以为她该放下了,可是她没有,她没有做出改变,她依然乐此不疲地与人讲着丈夫和孩子的事,她依然习惯于将“没福气”挂在嘴边,好像自己是全天下最不幸的人,她依然在窗门紧闭的屋子里烧煤取暖,不肯开窗透气,生怕放走一点暖气。
程楠说得很对,大自然是很有耐心的,那些你不愿意改变的,都会会被时间保留下来,遗传给你的孩子,外婆如此,母亲亦是如此。
我到现在都没告诉她,我学心理学是因为张清的一句话,张清说我的母亲可能有心理上的疾病。因为他的这句话,我去学了这个在她看来毫无用处的东西,我想以后医治她,告诉她她是错的,她的偏激,她的极端给我和我的朋友造成的伤害有多大。或许,她明白。
那天晚上和母亲吵完架,我拖着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了,只是走之前在桌上放了三万块钱,那是我兼职赚的,除了车费我全部留给了她。
我离家那天夜里,下了雨,街上拦不到车,只能去镇上的车站等。
我没有伞,一个人拖着箱子走在马路上,身边的瓢泼大雨提醒我,我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我一直认为,世间的每一场大雨都是可怜人流泪的时候不孤独。而此时此刻的我,就是那个可怜人。
七八月份的雨夜其实也不冷,只是心里面很寒,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有一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