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慕容伏允,比之当年始毕如何?裴兄多虑了。√”
李渊哂然一笑,从老年僧人摆了摆手。李渊口中的始毕是东突厥的始毕可汗,当年李渊起事时,就曾与始毕可汗结盟,借助了突厥的力量。
“慕容伏允年迈昏庸,自不可虑,然如今的天柱王却不可小觑,此人野心勃勃,早有东进之心,陛下许之以河套之地,恐怕是正中其下怀。若河套乱,则西域必乱,届时,恐怕突厥和吐蕃也会趁机发难,若再出现晋末之憾事,陛下恐成历史之罪人。”
裴姓老僧说完,低首合十,轻颂了一声佛。
“所谓罪人不过是失败者的代名词而已,裴兄纵横天下多年,一手撬动了前隋的江山,今日何出此言。且你可知刚才之人是谁?”
李渊淡然一笑,望向裴姓老僧。裴兄老僧寿眉轩动,没有说话,却是抬眼望来。
“那就是老夫制衡天柱王小儿的后手。昔日始毕可汗是何等的骄狂自大,不可一世,尚且不是老夫的对手,何况这小小的天柱王?”
裴姓老僧闻言,狭长的双目中不由闪过一丝精芒,但旋即便垂下眼皮,变得古井不波起来。
“这场豪赌,陛下看起来很有把握?”
“天下何曾有过必胜的赌局?但朕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胜,吾为大唐开国帝王,手腕权柄,令天下;败,吾亦为大唐开国帝王,永享血食,二郎他就算手段通天,也改不了老夫定下的这个唐字……”
李渊豁然起身,挥舞着衣袖,神色之中透着一丝癫狂。裴兄老僧静静地望着李渊,良久才发出一声悠悠的叹息。
“既然陛下决心一定,贫僧再无可说。”
说着话,从袖口中抽出一封火漆封头的信件,伸手递给李渊。
“上次陛下所托之事,已经调查清楚,何去何从,全在陛下一念之间。贫僧就此别过,陛下保重,后会无期了。”
老僧说完,低首合十,宣了一声佛,余音未尽,大殿上烛光一晃,已经消失了身影。李渊孤零零地站着空荡荡的大殿上,良久才缓缓地举起手中的信件,若举千斤。
如果不是被幽禁于此,何至于浪费掉这一次的机会,或许可以让他带自己出宫?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朕乃开国之君,一代帝王,岂可效仿江湖亡命,狼奔豸突,苟且求活?朕要么君临天下,要么玉碎于此!”
他借着殿内摇曳的烛火,缓缓展开了信笺。
“前隋余孽,阴家余孽,还真是热闹!不过建成旧部呢——”
他背起双手,望向外面的夜空。轻云蔽月,有三两点星光,凄清而不灭。
高老庄。
齐二叔家的院子里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这人也不说话,只是背着双手,望着夜空发呆。
房门轻响,这人才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来,头上赫然带着一面凶恶的青狼面具。
望着推门而出的齐二叔,青狼面具的来客眸中精光一闪。
“今日,我务必要见到小殿下。”
夜色之中,看不到齐二叔的表情,但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对来客的造访并无意外,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自顾自地转身回屋了。青狼面具的来客,也不用他招呼,转身跟着他走了进去。
“你不该来。”
齐二叔没有忙着点灯,也没有回头,只是语气中有些难掩的疲惫。
“我不来,兄弟们这些年来的坚持就成了笑话,我不来,就没法给那些心念旧主的忠贞义士一个交代。”
青狼面具的男子,语气很平淡,齐二叔听了,却是忍不住脚步一顿。
“我有可靠消息,陛下正在准备复出,我们或可趁此机会……”
“万万不可!”
还没等青狼面具的男子说完,齐二叔就像被人踩住了尾巴一般,豁然转过身来。
“他当年位居九五,尚且斗不过那人,如今他幽居深宫,内无辅弼之士,外无忠勇之臣,孤家寡人,垂垂老矣,跟破船无疑。踏上他这条船者,恐怕要死无丧身之地。你这是要临了带着殿下唯一的香火去死?”
“你这是被那人吓破了胆子!陛下虽老,雄心尚在,权谋之术更胜当年。我知道,他其实一直在联络那些世家豪门,三地的水患说不得就是他的手笔。若真是如此,我相信他必有后手,大唐边患必起波澜。到时候长安防备空虚,我们若暴起发动,说不得能效仿玄武门之旧事!”
青狼面具的男子说完,齐二叔默然不语。青狼面具的男子也不催促,就只是默默地站着,黑暗之中,恍如两尊石象。
“若事有不协,九泉之下,如何向殿下交代?”
良久,齐二叔才豁然抬起头来,逼视着来人,轻声问道。
见齐二叔语气有所松动,来人不由大喜。
“望一眼我就走。事成,则奉迎小殿下入京,事败,则一切休提。你当你的齐二叔,替我们照顾好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