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请李适稍待,他疾步返回后寝,摘下腰刀,换了李泌的那柄长剑;又除去锦囊,用一个小布口袋盛装弹丸;最后把腰牌也解下来,就握持在手中。
这才领着李适,出了院门,兜兜转转,自角门离开临时宫禁。出宫时并未遭逢什么阻碍,只要一亮腰牌,卫士便不讯问,直接开门放行。
出宫之后,驻足四望,琢磨着该往什么方向走。倒是李适对于城内布局更清楚一些,当即伸手一指:“集市在南,我等且往南去吧。”
迈步行不多远,突然间耳边传来一通鼓声,随即乐声响起,倒不禁吓了李汲一大跳。他朝李适以目相询,李适笑道:“这是排仗鸣乐,圣人出宫——可热闹呢,想瞧吗?”不等李汲回答,便即一拉他的手,扯着向前面横向的街道跑去。
街道上实已封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有全副武装的禁兵在两侧护卫,官民人等,皆不许逾越。这时候有不少老百姓也涌出门来,或跪或立,聚集在禁兵背后,各自引颈眺望。李汲心说皇帝不是三天两头就要出宫、出城去犒赏新到的兵马吗?我还以为老百姓都司空见惯了……想来是日常娱乐活动实在太少,所以哪怕瞧熟了的戏文,也愿意二刷、三刷乃至无数刷。
李汲站在人群当中,同样抬头眺望,一个不留神,李适箭步蹿上道旁一座石墩——大概是用来拴马的——随即将右手按在他的肩头。李汲瞥小家伙一眼,低声叮嘱道:“小心一些,若跌下来,我可未必来得及扶。”
时候不大,天子卤簿便即浩荡而至,李适一边指点,一边向李汲解释:“前面是导驾,开道而已,无甚可看……接着引驾,骑卫之后,便是鼓吹,有鼓、笛、箫、笳、鸣、筚篥等等……”
实话说,李汲挺瞧不上这年月皇家审美的,无论骑步禁卫,还是旗手、乐手,一个个穿得五颜六色、花枝招展,只觉繁杂,根本体现不出什么威仪来。只是再瞧瞧街两边儿,多是白衣平民,偶尔点缀几身青衫、绿袍,就连姑娘家都以素色为主,估计老百姓平常是见不到太多颜色的,所以才会觉得好看。
这要在后世,非被人骂成是乡下审美,比作老财主嫁女吧。
而那所谓的仪乐,在他听来也觉闹哄哄的,旋律不见有多优美,只是吵耳朵罢了。老子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对照此情此景,诚哉斯言。
好在据李适所说,因为行在诸物难备,所以仪式从简,省去了不少的旗帜和乐器,否则怕会显得更加“村俗”。
过不多久,终于皇帝过来了,但没有按照礼制乘车,而是骑着匹高头大马。皇帝前后,十多骑也皆官员,或紫袍、或绯袍,偏偏斑斓中凸显出来一抹素色——
那当然就是始终不肯受官,仍然穿着庶人白衣的李泌李长源了。
李汲不由得暗赞:倘若李泌也穿紫着绯,大概就泯然众人,显不出来啦。如今他策马伴驾,仅仅落后皇帝一个马头,白衣萧飒,再加仪表出群,真是一眼望过去,哪怕不看皇帝,都肯定会注意到他!
就听身旁传来百姓的话语,一人指点道:“那穿赭黄的,便是圣人。”随即有人问:“穿白衣者是谁?”
“那是山人。”
“哪来的山人,而能伴在圣驾之侧?我方来此,你不要诓我。”
先前说话的人讪笑道:“你自可去问旁人,我哪有扯谎?若不是山野之人,仪驾之中,如何敢不穿官服,却以白衣相从?”
貌似这些话连李适都听见了,当下将身子略略一俯,凑在李汲耳边喟叹道:“长源先生当真好潇洒,好威风。我宁可不穿紫,也望能如他一般,白衣相伴圣人……这难道便是先贤所谓的‘素王’不成么?”
李汲斜睨他一眼,同样低声问道:“不穿紫,那若是穿赭呢?你愿穿赭还是穿白?”
李适按在李汲肩膀上的手略略一紧,随即呵斥道:“住口!我还当你是个好人,却原来是小人,近则不逊……”
李汲不禁撇嘴——你爷爷是皇帝,你老爹是内定的储君,你是皇长孙……倘若不出万一,将来你帝位有份啊,我就不信你舍得那身赭黄袍!装什么相啊,还说我“不逊”……我小人的一面你还远没见着哪!
当然他也知道,这话可以说,但不能一说而再说,于是车驾过去之后,两人谁都无意把话题继续下去。李适扯着李汲,便直奔了南城的集市。
这年月城市中普遍实行“里坊制”,且将居民区和商业区隔离开来——为的是方便管理。西京长安、东都洛阳,据说都有东西两个坊市,而这定安小城则只有一市,几乎所有商业活动都必须在集市内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