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吴郡、广陵行文责问来意,完全在情理之中啊。他们所面对的乃是藩王,太上的亲儿子,皇帝的亲兄弟,而且皇帝保爱永王之事,恐怕无人不知吧,则书信中必不敢有无礼言辞。既然如此,永王为何勃然大怒,要发兵攻打两郡?而若他并不恼怒,难道就不会发兵攻打两郡了吗?舟船在长江下游要如何立足?难道他要以江陵为基地,一口气杀到幽州去吗?
“或许永王起初确实无反意,甚至于如阿兄所言,是被那些宦官所逼迫的;但时至今日,两郡告急文书送达,则永王谋反已是铁证如山。正如阿兄前日所言,安禄山起初不也未必有反心嘛,是被杨国忠所逼……阿兄又为何不将类似言辞上禀圣人,为安禄山开脱?”
李泌只是倾听,也不回答。正议论之间,突然门上来报,说皇帝李亨来了……
李亨这回没带仨兄弟,身旁只有李辅国一人跟随,而且随即就把李辅国留在院中,他一个人跟着李泌兄弟进了屋,脱鞋登榻,还示意李汲去关上房门。李汲关门前特意往黑漆漆的院中瞅了一眼,可惜瞧不清李辅国那老贼的表情……
李亨坐在榻上,李泌和李汲在榻前端立,皇帝垂着脑袋,半晌无语,好不容易才有所动作,伸手一扯李泌的衣襟,说:“长源来与朕共坐吧。”等到李泌也上了榻,他就凑近去,压低声音问道:“或云永王无反意,不过想要自海道掩袭幽州……长源以为,此言可信否?”
李汲明白了,皇帝白天遭到当头一蒙棍,那是真急眼了,竟然当着众臣之面摔了手炉,还破口大骂李璘,可是等这股劲儿过去,终究是忠厚软弱的性格,心底里还是希望李璘其实并无反意的——他背叛谁都成啊,哪怕是老爹,可他怎么能够背叛我呢?
就听李泌拱手回复道:“永王或为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原本并无背叛陛下之意,然而——自海道掩袭幽州云云,实为借口……”
李汲跟旁边儿听得直运气:想不到李泌你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革命……哦不对,是也学会了抄袭啊?你这会儿跟皇帝说的,不就是我刚才对你的分析吗?中间才隔了几分钟啊,还热乎呢吧?!
不过再想想,以李泌的精明,早就建议李亨解除李璘的兵权,他既然有这份政治敏感性,难道还会相信什么海路袭幽州的借口吗?他刚才是估计到皇帝会来问,一时没想好说辞,所以来朝我讨要呢,还是故意试探我呢?
阿兄啊,我对你一片至诚,你却玩儿这种小花招,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听完李泌的分析后,李亨不禁眼圈一红,随即清泪双垂,嘴里连番念叨:“岂可如此?朕待永王如此亲厚,他怎能疑心朕有加害之意,竟然背朕而去呢?难道是朕有什么做得不对,才会让永王错会了朕意?”
李泌正色道:“陛下,永王若疑陛下,则更当急归成都,太上必可保其安泰。今不西行,反而奋舟东向,此非出于疑心也,恐怕是出于野心啊!并非陛下之失。”
这么一说,李亨就更伤心了,哭得是涕泪横流啊,还抡起拳头来连连捶胸。李泌百般解劝,他都不能释怀。
间中李泌略略侧过脸来,朝李汲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你有什么招儿,可以令陛下止住悲声的么?
李汲跟旁边儿早就不耐烦了,心说这皇帝夤夜前来,我还以为有什么要事跟李泌商量,原来是来找人哭诉,吐苦水的吗?这都几点了,李泌手头还一大堆公事要处理呢,你多呆一刻,李泌就得晚睡一刻。而且李泌或许晚睡已经习惯了,我自来此世,逐渐的也习惯了九十点钟入眠,你这不走,我也不得睡啊!我可很困哪!
只是以自己的人设,又不便跟李泌似的,想出种种理由来,委婉而温柔地劝解他人。李汲不禁挠头,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叉着手一鞠躬,高声问道:“草人……不,臣不明白,永王谋叛又如何?陛下为何要如此伤心啊?”
屋子不大,又当夜间,四外并无人声,所以李汲这一张嘴,声音洪亮,余音绕梁,当即把李亨和李泌都吓了一大跳。李泌便拂袖道:“汝不晓事,安得妄言?永王为陛下爱弟,今爱弟背道而行,岂有不伤心的道理?”
李汲回复道:“臣听说,一树之果,有酸有甜,又听说,橘生淮南味甜,生淮北则苦。倘若永王一直在陛下身边,每日面聆教诲,今却叛去,陛下伤心犹有可说;既已成年分爨,人都是会变的,谁知道受什么混蛋的教唆做了错事呢,也不奇怪啊。”
李亨闻听此言,当即止住悲啼,恨恨地一拍榻沿,说:“必是薛镠那厮,撺掇的永王!”
薛镠是永王的谋主,据说乘船东下就是他提出来的建议,至于包括不包括经海道奇袭幽州,以及有没有唆使永王谋叛,那就不清楚了。李汲曾听李泌提起过,这个薛镠乃是鄎国长公主之子,跟李亨和李璘都算是表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