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寀注目李俶,李俶不禁轻叹一声:“说吧。”
叶护太子捂着脸,在李俶搀扶下翻身站起,耳听得李承寀的翻译、转述,面色阴晴不定。他瞅了瞅被按在地上的李汲,突然间抽出腰间长刀来,便即一刀劈下!
李汲梗着脖子,把眼一闭,心说完了,我的穿越之旅就此终结——只希望经我这么一闹,李俶别再软蛋,要彻底回绝这票回纥人才好。以我一人的性命——哪怕再连累李泌——能够救下长安满城女子,我死得也不算没有价值。
若不穿越,在那等太平世道,能够得着这么轰轰烈烈的死法吗?不亏啊不亏!
然而叶护太子那一刀却没能劈下去,被陈桴跪倒在地,双手上举,托住了他的膀子,口呼:“刀下留人。”同时李俶也叫:“贤弟且慢。”
叶护太子挣了一挣,没挣动……心念陡转,突然间转怒为笑,就把刀给扔了。陈桴这才放手,叶护太子趁势拍拍李汲的肩膀,说了几句什么。
李承寀表情有些尴尬,但见李俶注目自己,也只得翻译道:“太子云,李汲确是勇士也……他说自己也是勇士,不应当效商贾之行,所谓取长安子女,是受圣人犒赏,不是取值……恐是误译了。”
李俶忙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喝令李汲:“还不向太子磕头致歉?”
然而李汲仍然梗着头颅,怒瞪叶护太子:“除非他不掳长安城内女子!”
叶护太子不再理他,转向李俶,翻身拜倒,问:“圣人许诺,我取城内女子,有何不妥吗?”
他是没觉得有啥不妥的,草原民族对于女子,未必比中原民族看得更加卑微,但问题草原君王对于百姓,一视同仁,全都是我的私人财产啊,即便药罗葛同族,我想送人也没谁敢反对。所以啊,唐人为啥那么大反应呢?
他才不清楚李亨这道乱命可能在朝野间掀起多大的风波来呢,之所以命本部先进城,其实纯出好意。要知道所掳虽为女子,那些女子也是有家人的,不可能全都乖乖听令上缴,说不定会起冲突,保不齐因此要杀几个唐人。倘若李俶先进了城,他面上须不好看;待我等掳完人他再进城,那就可以权当不知道啦。
所以李俶下马跪拜,固然出乎叶护太子意料之外,李汲暴起发难,更使他莫名所以。原本他确实想杀李汲来着,但一来草原民族最重勇士,方才李汲骑在自己身上抡拳头,自己竟然挣扎不脱……最要命的是还叫唤来着,今天这脸真是丢大发了!只有敬重李汲也是一名勇士,你比我强,那我才能够含羞忍耻,不为族人所轻——反正李汲是唐人,他又威胁不到自家的地位不是?
其次,和唐乃是回纥的根本国策,尤其可汗最近貌似不怎么待见自己,却保爱小儿子移地健……倘若自己杀了李汲,导致唐、回失和,到时候可汗会不会以此为借口,废黜自己太子之位啊?此番出征,本为立功以固宠,可不能节外生枝啊。
第三,这李汲既是唐军勇士,听说他还救过广平王的命,且唐军虽然将其拉开,但观彼等举动、神色,并没有愤恚李汲之意……谁知道自己这一刀下去,会不会再跳出人来要帮李汲报仇?唐军及他部胡军十多万,自家只有四千骑,还陷身在唐营之中……罢了,罢了,今天这一拳头只能算是白挨了!
叶护太子也是枭雄之辈,内心权衡利弊,当即便有取舍。他不仅饶过了李汲,还立刻朝李俶跪下——你先拜过了,该还的礼我还得还啊——询问为何不能取长安女子呢?
李俶赶紧伸手把他给拉扯起来,好言求恳道:“如今才得西京,若急于掳掠,恐失人心,则东京之人将尽为叛贼固守,难以复取啊。愿至东京,再如约,贤弟以为如何?”
李汲被按伏在一旁,心中大骂:这得过且过的混蛋,还想卖了洛阳百姓吗?!
李俶确实天性软弱,只求避过当下之难——说不定圣人一回西京,就会册立我为太子呢,到时候以太子之尊,不可能再亲自领兵而出,则打洛阳,或许不是我当主帅,可以交给旁人头疼去——所以下马跪拜之初,就已经想好了这么一番言辞。经过李汲这么一闹,原本他是有机会把话说得再硬一些的,但……压根儿没反应过来,还是原本的腹稿。
叶护太子就势下坡,忙道:“既是贤兄之愿,愚弟岂敢不遵?当为贤兄往取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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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汲最终也没有向叶护太子道歉,叶护太子也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下令禁止回纥兵进城掳掠,旋与李俶并辔而入春明门。城内百姓听闻此事后,全都顶香跪拜,哭泣道:“广平王真华、夷之主也!”免了我们一场大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