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阿措虽然不再装痴作哑,却不管李汲怎么询问,只是砌词敷衍,嘴里没一句有用的话,倘若李汲追问急了,更干脆喷出些鼻息来,假装已然沉沉睡去。李汲没办法,他又不可能把小丫头从被窝里揪出来拷问,再者说了,狭路相逢,自己唯有双拳,对方手里却有利器,能不能打得过也还两说……
但他打定主意,今夜再闯一遭,一定要说动阿措帮忙传递消息——你不肯回答我的问题,肯定是怕暴露恩主崔光远的隐私啊,那我不问了,光请你帮个小忙,终究处于同一阵营,你不至于再蒙头装睡吧。
心中反复筹思,表面上却绝不显露出来,只是愣愣地推着空车往回走,阿措和另一名宫女有气无力地跟在后面。拐一个弯,突然间那名宫女疾步上前,一扯李汲的衣襟,低声喝道:“你傻了啊,还不赶紧止步,靠墙站立!”
李汲茫然地一抬头,只见一名紫袍官员在武士护卫下,大摇大摆地踱将过来。他这才赶紧一带推车,蹩至墙侧,给对方让路。虽然低垂着头,却也偷眼打量,见那官员,面颊丰润,眉眼慈祥,虽然才三十来岁年纪,瞧上去却有长者风范——这不是曾经见过一面的严庄啊,不知是谁了。
随即眼角不经意地朝那官员身后一瞥,李汲原本平缓跳动的心脏当即激勃起来,赶紧把脑袋更加垂低一些。因为他发现那人身后四名武士,其中一人高大魁伟,相貌极其的稔熟——
这不是真遂那厮吗?!
李汲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是否确是真遂,还是……世间果有如此相象之人?不至于吧,除非是长年生活在一起的孪生兄弟,否则五官酷似也就罢了,没道理连须形和走路姿态都这般相象啊。
多半就是真遂了,但他怎么又投入了叛军之中,还充叛官的护卫?是因为无计归唐,所以干脆做了叛徒呢,还是跟自己一般,也肩负着特殊使命?他如今听令于谁?崔光远还是李辅国?
李汲既然注意到了真遂,生怕对方也发现自己,假装敬畏贵人,把腰躬得更弯了,头也深深低垂下去,可还是忍不住抬起眼来,偷窥真遂的举止。只见那厮貌似是随意朝这边一瞥,随即眉头一皱,神情微愕……
李汲的心脏狂跳不止,心说倘若对方确已叛唐,会不会当场喝穿自己的身份啊?到时候我一个打四个,能有多大胜算?反正过去的李汲曾跟真遂比较过,两人本领当在伯仲之间……万一真的遭逢危险,阿措会不会出手相助呢?
或许为了保护沈妃,她会很乐意牺牲我这个不期自来的抢功之人吧……
然而真遂的目光,貌似并非盯在李汲身上,而是在他身侧,并且愕然过后,真遂还伸手捋了捋胡子,微微一笑。
一行人过去后很远,李汲才敢直起腰来,当即模拟真遂的注目方向,朝自家身侧一望——是阿措!对啊,他们自然是识得的,真遂没有瞧破我的行藏,却应该能够认出阿措来!
想想也是,终究自己刮尽了胡子,还往下巴上抹了白粉,既然阿措见面不识,或许真遂光靠眼角一瞥,也辨认不出来吧。
然而李汲审视阿措,那小丫头却依旧目光茫然,脸上毫无表情,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见到了真遂,以及对方临走前那莫测高深的一笑……
事发突然,李汲且惊且惧,当日晚间鬼使神差地坐在席上徘徊,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再去闯阿措的居室……不仅仅请她向宫外通传消息啊,既然今天见到了真遂,是不是能够以此为突破口,打问出一些秘辛来呢?但那小丫头牙关紧得很,自己要如何设辞,才能套出只言片语来?
正在踯躅,反复构思之时,忽听院中“扑”的一声轻响,似有什么事物落地……李汲当即警醒起来,暗中捏紧了拳头,并且无声无息地便将坐姿改成了蹲姿,全身贯注地倾听、提防,随时准备跃起。
果然万籁俱寂之间,听得有轻轻的脚步声,从院门方向朝自己蹩将过来,但却停留在窗下不动。李汲心中猛然一警醒,当即控制呼吸,从鼻孔里出气,假装轻轻地打鼾。果然那人听了片刻鼾声,便即移步,随即阿措的房门“吱呀”一响……
李汲前些天就发觉了,这外院三间屋子连成一体,很可能原本是栋大房,后来才打了隔断,而且墙壁甚薄,加上年久失修,墙皮还有不少剥落,隔音效果很差。于是他轻轻挪步,小心翼翼地贴近墙壁,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
只听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低声唤道:“弃儿,弃儿。”
然后是阿措的声音:“我今叫阿措——你来做甚?”
李汲心说原来如此,阿措的本名叫做“弃儿”……也或许是一个字,叫“弃”——对啊,措本身就有搁置、废弃之意嘛。自己前几天晚上偷摸过去,就问过她本名叫什么,姓什么,小丫头缄口不言,没想到真遂从前就知道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