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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在箕山中结庐隐居,挑选了半山上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泥墙草顶,搭建了前后七间房舍。舍前围着竹篱,爬满了葫芦藤;屋后开着几分薄田,四时种植些蔬果;庐旁有一道清澈的山泉水流过,可供取水之用。
李泌不是一个人住的,虽然丧偶未续,也无子女,却还必须照顾两位庶母,以及一名年幼的庶弟,此外尚有世代家仆,两女一男——再加上五年前来投的李汲。
山中无寒暑,而且实话说距离人口繁密的城镇并不太远,李亨又不时有所接济,生活虽然清贫,也是就士人而论的,比起贫农、佃农来,好得有如天堂——起码没有衣食之忧啊。士人之隐居,往往如此,如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若衣食都不能基本得以满足,他哪来的闲心望南山而吟诗呢?
所以李汲丧父后来投的那四年时光,除了略微孤清一些,倒更接近于他前世人生,是那样的平稳,那样的悠闲,生活并非没有压力,却还不到催人早生华发的地步——终究李汲前世也是吃公粮搞研究的,没在商品大潮中流离颠沛。
今世原魂思念家的温馨,与穿越之魂对平和生活的企望,纠缠萦绕,不知何者为先,亦不知我之为我也,或者我其实是他人,就此使得李汲越接近草庐,胸中越是涌起莫名的暖流。但随即暖流就消失了,一股恶寒自足底直冲顶门!
因为他瞧见,青藤虽枯,竹篱尚在,但所围绕的那七间草庐却已化作焦黑的废墟,并且火焰尚未完全熄灭,仍有灰黑色的烟雾蒸腾而起……
李汲当场就傻了眼了,只觉双腿发软,几乎再也迈不动步子——究竟发生了何事?是谁焚烧的草庐,李泌何在?其他家人又到哪里去了?总不会是……
想到这里,恶寒更甚,但同时也驱策着李汲行动起来,当即抛下缰绳,提起脚步,直接撞入篱门,扑向那堆废墟。一眼扫过,只有倾塌的黄土和焦黑的椽、柱,却不见别物——貌似也并没有烧焦的尸体。但他仍不放心,手脚并用,就去扒一根半焦的房梁。
口中不免嘶叫道:“谁?这是谁放的火?!”
身后传来一声轻叹:“是我放的火。”
李汲闻言,如遭雷殛,猛然间转过头来。只见身后不远处,背靠山梁,站着一人,科头无帽,身上是一件淡青色的绨袍——正是李泌李长源。
李汲大叫一声,赶紧转身朝李泌奔去,他那么强健、敏捷的身体,心旌摇荡之下,半途都不免磕绊了一下,几乎跌倒。李泌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奔到李泌面前,李汲双手一拢,便即牢牢抱住——通过触觉,可知李长源比当日离家西行时,起码瘦了十斤,修长的身躯更显清癯。李泌挣扎了一下,却挣不脱,只得开口呵斥道:“放开,成何体统!”
李汲几乎喜极而泣,心说老哥你这吓我半死,没事儿自己烧房子玩儿吗?放开手后,仍然反复上下打量李泌——这是个活人吧,不是幽灵吧?
“阿兄为何要放火烧屋?婶娘他们又往何处去了?”
李泌淡淡地回应道:“此处已不可居,乃焚旧庐而迁往他处。”
“为何不等小弟归来?”
李泌冷冷地回复道:“传言东都已复,我便先请阿母等上道,自身独留,在此间等了你整整三天。原本便定下三日后烧庐,启程追赶阿母,若你还不肯归,自是与我无缘,又何必再见呢?”
李汲不禁苦笑道:“阿兄不知啊,弟在洛阳掖庭之中假冒阉宦,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得脱险地,且卸下肩头重担,难道还不许我先松快两日,再返家来见阿兄么?”
他明白,李泌一心归隐,倘若是原本的李汲,那自然也会抛弃俗世的一切,跑回来追随的,然而李汲已死,躯壳为自己所占……这个新李汲,在李泌看来,虽然未必有什么宏图大志,却也深恋世间荣华,不象是个肯踏实修道之人。此前他也曾多次言语试探,李汲却反而劝他,世间多难,阿兄既有不世之才,为何不肯立朝以激浊扬清,反倒一心避世呢?
所以李泌就会觉得,自己跟这五百年前老鬼,虽然挺能说得上话,却终非同路之人,迟早是要分道扬镳的。此番辞官归隐,那老鬼却多半贪恋红尘利禄,倘若洛阳之行顺利,必能得到李俶的信用,多半是不会再回来了。
然而心中仍存着一丝企盼,所以自己给自己定下期限,独自留下,等李汲三天。从洛阳到箕山,快马不过一日路程,即便腿着回来,三天也足够啦。如还不见,则是无缘,既然无缘,不如就此撒开手,就让他顶着从弟的身份,自家去奋斗吧。
忽忽三日已过,李泌不禁长叹一声,就点着了久居的草庐。照道理说应该马上扭头就走的,还能早些追及家人,偏偏他又忍不住给自己找理由:草庐可能烧尽否?数载居此,岂无眷恋之情,不妨再多看此处两眼吧……
就这么倚靠着山壁,等啊等啊,直到草庐基本焚尽,唯剩袅袅余烟。该走了,世间岂有不